许欢瞧着上头的字眼,嘴角抽搐了下,一句话说不出来。
“我……”
文鹏只好低声解释,“老板说了,您总是不听话。这次要是听话些什么都不管,这份文件他也就当没拟过。可您既然不听话,他说不得还是得给您一些压力,让您尝尝多管事的后果……”
许欢掐紧手指,望着上头的数字,眼皮跳了下。
“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说法,就是让您忙得没时间不听话。悦”
文鹏一向尽职尽责,他跟了霍霖深许多年,对他的脾性十分了解。便在此时一字不漏的将霍霖深的原话转述了出来。
这话一出,许欢顿时极其窘迫搀。
紧接着,又是一声口哨声在耳边响起,正是陆良明。
他此时已经探过头来,盯着上头的条款满眼放光,恨不得上边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我说这样的惩罚,什么时候也给我来点。”
“多少我都不介意,真的。”
文鹏苦笑,“陆少,您可别。这样的惊吓我可受不了太多次……”
天知道他最近抱着这份文件,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
“太太,您别犹豫了。都这当口,你赶紧先签了吧。多少人虎视眈眈的呢。等过段日子老板出来了,您再让他收回去也是一样的。”
许欢却蹙紧了眉宇。
她想起文鹏转述的那几个字,握着笔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沉重。
这一笔签下去,可不止资产增加那么简单……
她苦笑,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陆良明轻叹,笑了笑,“我现在终于知道,他爱你爱得多认真。”
他不经意的一句话,激起许欢心里的情绪。
她想起那个常年对人没有好脸色的男人,想起他看着自己时的温柔眼神、想起他曾那样深切认真凝着自己的模样。
于是终于落下了笔,因为心头的那个人,心里一时溢满了暖意。
有时候总觉得,有这样的人在身边,便哪怕经历再多风雨也不会害怕。
很快,文件生效。
她一跃成为大股东,众人连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之后虽未曾接下负责人的职位,却仍旧主持了整个会议。
许欢不曾强要权利利益,却仍旧要求尤几名股权比例较重的股东一起,临时行使总裁职责。
而霍启正,费尽了心思,也不过捞到十票投票权中的一票。
一场来势汹汹的股东大会,最后竟闹成了乌龙。
他终究落了个一场空。
而从结束到离开,许欢手里只是多了一份文件,却在不知不觉间,多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后来很久,许欢问过那个男人。
就这样将一切给了她,假如哪一天她背叛了,他要如何自处?
霍霖深一直不愿回答这个问题,直到许欢问得急了,又始终不肯让他得逞的时候,那男人才无奈开口,“给了你,就没想收回来。”
“我把自己变成了穷光蛋,一心一意依靠着你。或许这样,你能更信任我些?”
许欢当时就怔在了那,直到他悬在自己身上,那样努力耕耘时,才暂时忘却那些感动……
而在当时,她怀揣着那份文件,径直往监狱而去。
身后,霍启正从原本的气势汹汹到后来的萎靡不振,只不过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
他上车离开,连坐在车上的秦园园都感觉到了他身上的颓废。
“失败了?你不是说胜券在握,没有人能阻挡么。陆良明想了什么法子,能将你拉下来?”
“不是他。”
霍启正此时实在不愿多说,那原本整整齐齐的发,此刻已然凌乱至极。
而所有的自信情绪,都已然被击溃。
秦园园却还继续逼问,“那是什么原因?”
“是许欢……霍霖深竟然真舍得把自己的股份都给一个女人。他怎么可能这么做!”
霍启正满脸狰狞,狠狠握紧拳头,“那不是几百万几千万的钱,多少个亿的资产啊。他怎么就能把那些都给一个女人呢……”
他始终在喃喃自语,心里头是说不出的怨恨和失落。
而秦园园却在他说话的时候坐了回去,漠然瞧着远方,“你做不到的事,不代表他做不到。霍启正,看来你儿子的确比你厉害,经商手段厉害、连魄力也比你强。”
她话里话外的,都带着嘲讽。
霍启正情绪本就低落,如今被这么一说,更是恨恨咬牙,恨不得好好教训她一顿。
可偏偏,他连扬起手都不敢。
秦园园跟了他许多年,始终与他站在同一阵线上。
这样激烈的交锋和针对,是极其少见的。
于是深吸一口气,尽力将情绪按捺下来。那脸颊上的肉抖动了下,连眼神都跟着闪烁起来。
“这个时候,我不想和你闹。总之霍氏我是无论如何要拿下的。不管面前的人是谁,都不可能阻止我!”
秦园园笑着,笑意却只凝在唇角,始终不达眼底。
她紧紧掐着掌心,面容瞧着,不知怎么的竟会让人觉得有些狰狞。
如今霍启正正是震怒的时候,放在以往她定然不会再凑上去,可如今她心如死灰,那惨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生机,甚至没有任何考虑,便毫不客气针锋相对。
“二十年前你就是这么对我承诺的!”
秦园园终于松开紧握的掌心,尖锐的指甲重重戳在他胸口,“你说会在离婚之后风风光光娶我进霍家的门,你说会用整个霍氏为我做聘,你说会让我成为名副其实的霍太太!”
“然而呢……”
她冷笑,眼神有些飘渺。仿佛隔着长远的距离,瞧见了那许多年前的一幕幕。
“我仍旧嫁给了你,甚至在那之前就已经生下了绍绍。那么多年的无名无份,在离开红城之后,终于得了正名。可现在,绍绍没了,霍启正啊霍启正,我跟了你这二十多年,最后得到了什么呢?”
不过是一张渐渐老去的面容,和已然沧桑到快要辨别不出的模样。
她如今甚至失去了再装扮自己的心思,女以悦己者为容,再无人见自己时,又何必再继续呢……
霍启正一身怒意无处发泄,又瞧着她这般灰心丧气的模样,恨不得掐着她下巴让她好好醒醒。
然而等了许久,秦园园也只还保持着那副脸孔,面上表情尽是不屑和嘲讽。
他扬起在半空的手,忽然就垂落到身侧。
所有的怒意在瞬间收敛,气氛一时那样哀戚和悲伤……
“你不就是心疼少绍绍么,人都死了,活着的人总得继续活下去。儿子的仇,我一定会报。但你若还要一直用这个态度对我,不如别出现在我面前。”
“好。”
秦园园像是一直在等这句话,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脸色就起了变化,而后没有再多说一句,立刻便应了。
她侧过脸,擦掉了那些哀戚,面无表情地推开了车门。
下车的时候,秦园园的身体是一直背对着霍启正的,那已然有些苍老的面容,再也不曾被艳丽的妆容遮住,就这么显露在阳光下。
第一次,她开始直面自己逝去的容颜和岁月。
第一次,背对着他,挑战他的底线。
“既然你开了口,我也不留了。”
良久,秦园园才垂下眼眸,定定望着霍启正。眉眼里的哀戚消失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那萦绕在面上的温和。“这二十几年,我一直为你活,为绍绍活着。现在绍绍没了,你心里也不再有我。那就离开吧。”
“暂时,别见了。”
她心里有伤,名叫母亲。
霍启正坐在驾驶座上,瞧见那道渐渐远行的身影,瞧见身段不再如当年的女人,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像在瞬间被人挖空了心脏,冷风一下子灌进来,格外的疼。
可这情形不过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便又立刻恢复了原本阴狠的模样。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用力握紧,脚上踩了油门,径直朝远处行驶而去。
途中经过了秦园园,却连丝毫停顿都没有。
他目光停留在前方,牙齿缝隙间狠狠咬下的名字,都叫霍霖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