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赎罪
剧烈的痛感使容北书浑身颤栗。
可即便如此,他的双手依旧扶着她,痛到嘶哑的声音无助地唤她:“千羽……”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试图从她的眼神中找出一丝熟悉的情绪。
只可惜,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神像一潭死水,平静得令他不解,甚至恐惧。
仿佛他是一个陌生人,不值得她给予一个目光。
容北书的手有些失力,顺着她手臂下滑,头也无力地靠在她肩膀上。
可就在这时,墨玖安突然起身,任由容北书失去支撑摔倒在她脚边,也没有低头看他一眼。
半山腰山风呼啸,带着几分凛冽的寒意,吹拂墨玖安湿润的头发,在她肌肤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五感尽失,意识混沌,墨玖安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十分久远的声音呼唤和指引。
那个声音让墨玖安本能的恐惧,却又不得不执行她的命令。
【来吧,我的好徒儿,为师想你了】
墨玖安辨不出那个声音的来源,脚步却比意识先锁定了方向。
她步伐僵硬,对现实毫无感知,犹如一个提线木偶,艰难的走了好久好久。
终于有一瞬,那根牵着她的线,断了。
木偶暂时脱离了那个声音的控制,也彻底陷入了昏迷。
墨玖安当然不知道,她是被容北书弄晕,更不知道她是倒在受伤的容北书怀里。
那个被她亲手刺伤的人,他的肩膀依旧插着那把利刃,而他怀里却稳稳抱着她。
容北书全凭那一丝意志力保持清醒,带着墨玖安寻找藏身之地。
只要找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容北书就有时间给自己治伤。
他之所以没有发射信号箭,是因为他担心幽戮杀手比援军先赶到。
整个南阳山脉都是幽戮的藏身之地,他们比任何人都熟知地形。
容北书不敢冒险。
他无法向陆川报信,也不能拔出肩上那把刀,因为一旦拔出,血液快速流失,他会倒的更快。
容北书每走一步,骨肉里的利刃微动,传来阵阵剧痛。
他浑身湿透,嘴唇惨白,可抱着她的手稳稳当当,没有让她遭受一丝颠簸。
他就这样走了许久,四周却无一个能够藏身的山洞。
他的伤口太深,双臂长时间使劲儿导致伤口失血过多,渐渐地,他体力不支。
为了不摔着墨玖安,他只好先放她下来,将昏迷的她轻轻倚在树上。
他不敢唤她,因为她一旦被唤醒,很有可能还会被控制。
容北书单膝蹲在她身前,想要抚摸她脸颊,可当看到左手上的血迹时,颤抖的手停在一寸之外,迟迟没有触及。
他的视线转而落在墨玖安右耳朵,那是丁燎刻意攻击的地方。
容北书的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
十年前他得到的那两本秘籍里,不只有武功招式,治病救人的针法,还有杀人于无形的千般毒药,甚至提到了南骊的蛊毒。
其中并未提及如何下蛊,也未表明蛊毒类型,却着重标注了该怎么逼出蛊虫。
解蛊之法上百种,容北书只能凭记忆挑选最安全的几种尝试。
他拿出身上的针包,拔出一针,想要对准墨玖安耳后的穴位。
就算他受伤的是左肩膀,可他的右手也不可避免的颤抖。
他只能忍着剧痛,用左手紧紧握住右手手臂,施针的手法尽量保持平稳。
他屏气凝神,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墨玖安身上,竟未发现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身影正一点点地靠近。
“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容北书心中一凛,甩手就将银针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阵微弱的嗡鸣划破空气,却在终点戛然而止。
容北书“唰”的起身挡在墨玖安身前,而因身体虚弱踉跄了几下才堪堪站稳身体。
即便如此,他目光冷冽,犹如深渊里嗜血的狼,警惕地盯着对方。
只见那人单靠双指接住了容北书的飞针,针尖离他瞳仁一寸之外。
对方脸上不见丝毫慌张,接过飞针后,不急不慢地观赏起来,甚至嘴角勾起了一抹满意的笑。
“学的不错”,评价过后,他转眸看过来,问:“还记得我吗?小子”
四目相对,容北书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微微一愣。
他变化不大,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就算两鬓略白,可那笔直端正的姿态,还有眉宇间那股看破世俗的悠然,十年依旧。
在这陌生的地方见到熟人,容北书不敢放松警惕,眼底依然带着戒备。
容北书并没有和他寒暄,而是直接问:“为何?”
“为何?”
对方一开始没听懂,可视线触及坐在地上的墨玖安,瞬间明白了容北书的问题,随即回答道:“若贸然逼蛊,她体内的七种毒会彻底爆发,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他怎么会知道墨玖安体内有七种剧毒?
容北书怔了一瞬,肉眼可见地惊诧:“你...你怎么会...”
可容北书还没说完,倏尔传来一个更为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容北书。
“多日未见,容少卿别来无恙”
她慢慢走入容北书的视线,朝容北书欠身行礼。
见到她的那一刻,容北书睁大了眼。
“许梦?”
容北书呢喃出声,苍白的面上满是惊讶。
许梦是当初拦容北书马车,被盛元帝用来引出水云间画舫的女子。
她被容北书偷偷放走,后又得到太监德栩的命令,下南疆寻一个名叫苏木的毒神。
很显然,她已经完成了任务。
在如此危险且迷茫的境地,同时遇到两个熟人,容北书本就虚弱的意识更加混乱。
眼下容北书只能理清一点,那就是,许梦是皇帝的人,可以暂时信任。
她与苏木在一起,还有,方才苏木提到墨玖安身上的毒,并提醒容北书不要贸然解蛊,那么苏木是否也可以暂时信任?
大量失血导致容北书愈发困倦。
快速思考过后,暂时确定对方可信,容北书紧绷的弦一松,再也无法保持站立。
他最终跌跪下去,也不忘用自己的身躯护着墨玖安。
若他猜测有误,苏木和许梦对墨玖安有威胁,那么他可以用最后一招,发射信号箭的同时,拔出肩膀上的那把刀,替墨玖安争取最后一丝生机。
或是看出了容北书的疑虑,许梦轻步上前,拱手作揖道:“容少卿请放心,许梦为陛下做事,公主殿下自然也是许梦的主子”
许梦的话无疑是一枚定魂针,降低容北书的提防。
许梦静待容北书想清楚,可苏木却管不了这么多,大步上前。
“好啦,这小子小时候也这样,十年了,一点没变,跟他废什么话”
苏木说着,就用方才容北书扔出的银针,毫无预兆地朝容北书刺去。
容北书就算虚弱,也不至于挡不住近在咫尺的攻击。
他抬手挡招,同时主动出击,哪曾想苏木预判了他的动作,轻松拍掉他的手,反手一针扎在了他脖子上。
容北书不敢置信的表情僵住,再也无法靠意志保持清醒,缓缓倒了下去。
一针扎晕容北书后,苏木利落起身,把容北书的银针收在了自己的针包里。
“你还能赢我?再练二十年吧”
说罢,苏木转身就要走,却被许梦叫住。
“苏神医”,许梦有些无措地看着昏迷的两人,说:“我只能背一个”
方才,苏木帅气解决容北书这个问题,却忘了弄晕之后,怎么把容北书带回去的问题。
苏木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地上昏死过去的容北书,又看了看纤瘦的许梦,花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事实。
结果就是,一人背一个。
“臭小子,看起来瘦高瘦高的,一点儿也不轻”,苏木虽嘴上嫌弃,可他步伐稳当,背了那么久也没有喘粗气,“让我背你,倒反天罡,等回去,我让你整日研磨药材”
决定好怎么出气之后,苏木便无怨言地,一路背着容北书回到了无忧谷。
容北书的伤并不致命,可失血过多也需要细心养着。
苏木亲自给容北书止血缝针,熬了许多珍贵药材为他补血,甚至杀了一只爱鸡为他炖汤。
苏木如此口嫌体直,把许梦看的目瞪口呆。
认识苏木几个月了,这也是许梦第一次见他如此着急。
“神医和容少卿认识?”许梦问。
苏木边为墨玖安把脉扎针,边随口回答:“嗯,他是我徒弟”
正当许梦为这个答案疑惑之际,门口传来一道冷淡沙哑的反驳声:“我可没拜过师”
闻言,苏木放下手里的事,转头看去。
只见容北书站在门口,面色苍白无血。
刚醒就下床,苏木登时皱眉,刚要训他。
可容北书看到墨玖安手脚的镣铐时,急得跑过来,一把推开了苏木。
容北书第一时间查看墨玖安手腕是否被镣铐擦出伤痕,发现无恙后,瞪向许梦:“谁干的!?”
他虽嘴唇发白,面容虚弱,可那双眼睛杀气弥漫,令人发怵。
许梦深知容北书的为人,他这么一质问,许梦吓得后退了几步,结巴的说不出话。
好在苏木及时出面,挡在许梦面前。
“臭小子,吓唬谁呢!若不绑着,她一会儿跑了怎么办?她武功了得,寻常的绳索管用吗?”
听到苏木的解释,容北书神情微滞,眸里的冷意渐渐消退。
方才看到墨玖安躺在床上,手脚被铁链禁锢,容北书急火攻心,一时忘了这一层。
思考过后,苏木说的不无道理。
她身中蛊毒,若不想让她伤了自己,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容北书的心情很复杂,他不仅没护住她,还要让她这般被禁锢着……
容北书眉宇间翻腾着自责与担忧,他轻轻牵住墨玖安的手,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略显哽咽:“你能解蛊,对吗?”
苏木看到容北书垂头暗伤的模样,叹了口气,肯定道:“我不仅能解蛊,还能解毒”
墨玖安体内有好几种剧毒互相牵制,容北书能探出的就有六种,但他始终无法确定种类与毒性。
但是苏木能明确说出是七种。
对此,容北书并没有怀疑。
毕竟,那两本秘籍的主人正是苏木。
容北书的所有本领都是从那两本秘籍学来的。
自学成才,谈不上师徒。
容北书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墨玖安身上,沉思过后,他缓缓抬头看向苏木,毫不掩饰眼底的戒备。
“你要什么?”
容北书问的直接。
他不信苏木会这么好心。
容北书当然希望苏木解毒,但在此之前,苏木的任何条件都该由容北书一人承受,绝不能牵扯墨玖安。
容北书静待苏木回答。
然而,在这漫长的对视中,苏木的眼神渐渐变得黯淡,仿佛透过容北书窥见了多年前的自己,想起了久远的过去。
苏木缓缓垂下睫羽,神情也莫名冷了下来。
“你出来”
苏木落下这一句就出了门。
容北书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沉吟几息,随即起身,朝许梦拱手作揖。
他弯腰的姿态分外认真,沙哑的声音也轻缓温和:“方才是容某的错,还望许姑娘照顾好她,我定百倍报答”
许梦从未想过,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少卿,有朝一日会对她一个罪女弯腰乞求。
许梦愣了一瞬,立马回了一个更为恭敬的礼。
“少卿请放心,照顾好公主是许梦分内之事”
许梦知道容北书疑心重,只有反复强调她忠心于陛下,容北书才能放心。
果然,听到许梦的话,容北书这才安心一些。
出门前,他再深深望了一眼昏睡的墨玖安。
院中,苏木长身肃立,一只手负在背后。
容北书并没有第一时间走上前,而是就那般观察了几息,脑海中罗列各种可能性,提前想好斡旋之策后,才慢步靠近。
他向苏木问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也就是苏木的目的。
苏木的目光虚落远方,面上也不见平时悠然自得的模样,反倒是沉重的异常。
“赎罪”
半晌后,苏木吐出了两个字。
这是容北书从未想过的答案。
也让容北书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容北书心脏渐沉,视线死死锁着苏木,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何罪?”容北书问。
察觉到身侧锐利的目光,苏木不急不慢的转身面向容北书,平静地道出折磨他多年的心结。
“她体内的毒,是我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