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时辰,何贵人画好了 ,不紧不慢地搁下笔,慢慢地端详着这幅《芍药盛开图》。
她把一只肥大的猫抱进怀里,轻轻地抚弄着油光水滑的毛:“橘儿,今个怎么没听见你叫呀!”
前几日,何贵人养的两只猫叫得可欢了。
今个却出奇得安静。
房嬷嬷进来,将刚才的事禀告了。
何贵人神色没动:“玉莲观就不去了,咱们直接回潜邸。”
房嬷嬷道:“上头答应您可以想住多久就多久的。”
何贵人笑道:“能来祈福就已经是皇后娘娘的恩典。明个就收拾行李回去吧。”
房嬷嬷欲言又止。
何贵人道:“但说无妨。”
房嬷嬷缓缓地道:“娘娘,您何不趁机留在行宫呢?这几年,皇上从没去过潜邸呢!”
“有道是见面三分情。”
“进了行宫,见着了皇上,您会有以后的。”
“贵人,您还年轻,总不能就这样混下去吧。”
“说句僭越的话。皇后娘娘生的是公主。她这个岁数,生养怕是艰难。”
“若是……”
“慎言!”
何贵人出声打断。
她摇摇头:“房嬷嬷,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明天就回去吧!”
“皇上若想见咱们,就是远点,也能见得着。但若是不想见咱们,就算搬到他眼皮底下也无济于事。”
何贵人微微一笑。
“而且,咱们现在的日子不好么?”
“比从前在咱们自个家,好太多了!”
“没有人骂我们,更不会有人打我们。”
“想吃什么,打发人跟大厨房提一句,就会有人做好端上来。”
“蜀锦苏绣,看上什么打发人去说一句,就能有什么。”
“新衣裳穿不完。”
“妆奁里的首饰多到装不下。逢年过节,宫里头总会赏新的,将来会越来越多。”
“花花草草,想种什么都可以种。”
“猫啊狗啊,别的什么的,想养什么都可以养。”
“这种日子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已经很好了。”
房嬷嬷道:“贵人的日子自然是好的。但就是奴婢见您大好年华还总是一个人,为您惋惜。”
何贵人只是笑笑:“我已经满意了。”
“看这样子,往后我想出去转一转也是可以的。”
“这就太好了。”
她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有道是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连神明都不要告诉。
何贵人并没有吐露自己真正的心事。
房嬷嬷道:“奴婢就是觉得可惜。多好的机会啊!”
何贵人笑笑:“不管那么多了。”
她顿了顿:“昨个进来抱走那个孩子的嬷嬷像极了一个人?”
何贵人记性极好,虽然来人的容貌看着陌生,但身段举止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房嬷嬷没在意:“武安侯府的远亲,寡妇一个。”
看着就是没什么用的人,所以房嬷嬷根本就没注意。
何贵人仔细地想了想。
“房嬷嬷,你还记不记得那年选秀,秦国公府除了陆贵人,还送了一位孙姑娘去?”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那位孙姑娘也曾是风云人物,后来生下了皇次子,成了惠宗皇帝的福嫔。
何贵人道:“今天来的嬷嬷像伺候她的安音嬷嬷。”
“算算年纪,皇次子若活着,大概就是这个岁数。”
“那孩子看着有贵气。”
原本何贵人不会多想的。
但前有“驾崩”的惠宗皇帝冒了出来,后头再有什么事冒出来,也就不奇怪了。
房嬷嬷道:“这不可能吧。”
“应该不是一个人。”
“福嫔娘娘和皇次子早就没了。跟她的人也没了。”
“如今宫中,惠宗皇帝的嫔妃除了一个疯掉的德妃娘娘,其余的娘娘们连带伺候她们的宫女太监们都殉葬了。”
说到这里,房嬷嬷打了一个寒战。
“贵人……现在的日子虽好。但万一有了变故,没有子嗣的嫔妃们很可能去殉葬。”
嫔妃去殉葬的初衷就是让皇帝在九泉之下不寂寞。
而殉葬,不光是嫔妃要去殉葬。伺候这些嫔妃的底下人,尤其是亲信也得一同去殉葬。
到底皇帝到了地底下,不仅皇帝需要人伺候,而嫔妃们也需要人伺候。
房嬷嬷不由得担心起来。
何贵人若是不得不去殉葬,她也跑不掉。
虽然殉葬的嫔妃们家会被厚赏,上头会给爵位赏银,但实实在在的好处是别人的,和殉葬的她们有什么关系?
房嬷嬷不想死。
但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
何贵人沉默了一会儿:“皇上春秋鼎盛,不会有什么事的。”
房嬷嬷摇摇头。
“贵人,您得早做打算。”
“听说了,嫔妃们殉葬很惨的。得自个去。若是自己不肯,一到了时辰,就会有太监直接把人勒死。”
“惠宗皇帝那次,有嫔妃迟迟不肯。太监们为了不耽误时辰,就把人硬塞进绳子里,然后猛地抽掉了桌子。”
“可能用力过猛了。那个嫔妃的脖子都给绞断了,身首异处、鲜血满地,那样子惨不忍睹。”
房嬷嬷很不忍心。
但这种事,也没办法。
何贵人道:“房嬷嬷,别说了。”
她脸色发白。
房嬷嬷劝道:“贵人,没得选的。谁都想轻轻松松过日子。可进了后宫就只有争宠这一条道。”
“不争宠就没有子嗣。”
“没有子嗣的嫔妃,就在殉葬的名单上。”
“嫔妃们争的不是宠,而是活下去的筹码。”
“贵人,奴婢知道您是个省事儿的主子,但这不是您省事儿就能避得开的。”
何贵人摇摇头。
“争不争,不都一样?”
“看看周婕妤,看看陆贵人。她们倒是上进,隔三差五吵吵嚷嚷的。不也几年都见不着皇上。”
“没指望的。”
何贵人道:“就希望皇上万岁吧。好日子,我们多过一天是一天。”
房嬷嬷还要劝。
何贵人摇了摇头。
“没办法的,皇上的一颗心都在皇后娘娘身上,他的眼里从前没有我们,以后也不会有我们。”
“就算有一天,皇上有了别的心思。那也不是因为我们。”
“而是有新人冒出来的。”
“可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房嬷嬷沉默了。
就是这个理儿。
“咱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路子。”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再说吧!”
“世上的事大多都是如此。”
“全来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看看其他人也就知道了,争来争去,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们除了接受,没有别的法子走。”
“没人能争得过命。命该如此,那就是如此的。”
说到这里,何贵人叹了一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她道:“把武安侯那个亲眷喊过来。”
“是不是故人,见一见不就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