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装秀嘛,时间不会太长,结束的也快,也只有维密,中间有表演节目,请来最当红的歌手,与民同乐,持续几小时。
这场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场时装秀满打满算也就半个小时。
但是吧,给在场人士的震撼溢于言表。
这么说吧,不少人都被震傻了,意识到差距堪比马里亚纳海沟。
许多人在结束的时候都忘了鼓掌。
覃如好奇的看看周围,领导们估计久经沙场,尽管心情沉重,表面文章做的好,并未表现出来。
那些来自纺织部,服装厂等单位的“相关从业人员”就不一样了,都快哭出来了。
当然,也有极少数亢奋无比的,估计打算大显身手,赶英超美呢。
最淡定的是外交部的,估计见多识广,触动不大。
覃如觉得吧,不光这场秀有意思,现场各人的表情也有意思。
她其实不愿意多提“非法潜入者”,那些没有票的年轻人,一个个痴汉样儿,太丢人了。
散场了,人慢慢的也跟着散了,徒留主办方的皮尔卡丹先生及宋女士等人。
覃如一边不着痕迹的留意两人的动静,一边调侃高俊:“亲爱的,好看不?”
估计是看到外国人,激活了某些久远的记忆,她决定以后不喊高俊久被垢病的“宝儿”,改称“亲爱的”。
“不好说。”
高俊微微摇头。
覃如刚想问为什么,眼睛余光却发现皮尔卡丹告别宋女士,要提前离开。
这下她顾不上问了,拉着高俊冲了过去,跑到跟前,用意大利语说:“皮尔卡丹先生,日安。”
皮尔卡丹惊讶的看着她。
中国居然有人知道来自法国的他其实是个意大利人?
没错,皮尔卡丹出生在威尼斯,是意大利人,十七岁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去了法国,从此开始了声名显赫的一生。
“你好。”
他礼貌的回答。
然后,覃如就blabla一通。
大概意思是说对他奉行的“时装大众化”理念深表赞同。
随后话音一转,为了保持盈利,最好多头并进,按照高中低档细化产品及品牌。
这番话说的皮尔卡丹更加惊讶,嘴张得老大。
等覃如说完,立刻要了联系电话,还说会找机会详谈。
覃如笑着点头,提出合照的请求。
皮尔卡丹当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高俊都要傻了,媳妇这么nb的么?
还是覃如推了推他,才回过神来,承担起摄影师的工作。
第一次时装秀,覃如怎么可能忘了拿相机呢,可惜现场不让拍。
这么说吧,允许拍照的只有记者,不知道的还以为参加的是南湖秘密集会呢。
这也就是散场了,才找到机会。
送走皮尔卡丹,覃如又找到宋女士,模特,各拍了几张合照。
场馆也没忘,权当历史纪念吧。
等到八十岁,开个怀旧摄影展,素材绝对引人注目。
当然,也没忘了和高俊合拍几张。
要不然,人家的脸都黑成包拯了。
走出民族展览馆的时候,覃如满脸笑容,心里十分满足。
反观高俊,情绪就不怎么高了。
他竟然不知道媳妇外语说的这么好,能跟外国人直接交流。
最令人沮丧的是,他居然一句听不懂,亏得偷学了一段时间呢。
推着自行车走在大马路上,越想越沮丧,外语真难学。
“怎么不高兴?服装秀不好看吗?”
覃如奇怪的看向高俊。
“就那样吧。”
高俊淡淡道。
“什么?”
覃如吃惊的看着他,撇撇嘴,“就那样?!你可真没有审美。”
“那些衣服没法穿。”
高俊淡淡道,“美得最高境界是穿着适合场合,你认为适合吗?”
覃如无语了。
台上那些职业裙装最快也得等到八十年代外企进入华国后才有市场。
且,有市场不意味着市场大。
毕竟,进外企工作的女性数量有限。
老百姓习惯了铁饭碗,真不乐意去外企,不稳定,担心发不上工资,还不给分房子,更不负责托儿所,看病,丧葬。
七八年,哪怕展示的衣服在手,想必也没人敢传出去,和整个社会格格不入啊。
一想到这个,覃如心情变得低落起来。
上辈子穿什么没人管,除非你不穿,还往大街上跑。
本以为土老帽的高俊看过会满口说好,没想到是这样。
“回家。”
高俊拍了拍车座,甩起大长腿上了车。
覃如在后座上坐好,自行车随即滑入人流。
春天的气息似乎刚露出一分,就又被锁死了。
“媳妇,你外语学的不错啊。”
高俊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听不懂对话,让他耿耿于怀。
“还行吧。”
覃如没精打采的说。
没什么值得骄傲的,都是上辈子为了更好服务金主做出的努力。
还不如这辈子,至少搓零件是为了建设祖国。
“我听不懂,一个字都听不懂。”
高俊咬牙切齿的说。
覃如一愣,要求不低啊,学了才几天就想听懂,更何况,说的还不是英语。
“起码学半年吧?”
她犹豫道,并不打算打击对方。
“当年俄语我学了三个月就会说了。”
高俊不以为然。
“那,要不,你也学三个月英语试试?”
覃如迟疑道。
“呵呵。”
高俊不说话了。
那时三个月学会是有专门的老师,正宗苏联专家。
现在么,上哪去找英国专家,美国专家?
他是想让媳妇主动开口教他。
可惜,覃如心不在焉,一时间没意识到这一点。
至于为什么不提自己说的不是英语而是意大利语,没法解释啊。
中意词典都找不到,更何况其他意语教材,小语种基本没地儿学。
两人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当然,败兴的不是服装秀本身,而是社会环境。
其实两人不知道更败兴的还在后面。
这天,高俊拿了张报纸给覃如。
“【参k消息】?!”
覃如惊讶的看着报纸。
这张报纸并不对外发行,达到一定级别,在特定单位里才能读到。
“内参”大名鼎鼎啊,混体制内的都知道。
原来报纸转载了港城左派对时装秀的评论,【外国人的p香】,一句话把时装秀和皮尔卡丹打落谷底:饭都吃不饱,还看什么时装秀?
尼玛,真狠啊。
以港城媒体的尿性,覃如敢打赌,绝对是吹捧的,批评的,中立的都有。
偏偏刊登批评的,这就说明上头的态度了。
“皮尔卡丹没戏。”
高俊说了一句。
覃如翻了个白眼,咋可能,以后皮尔卡丹的牌子遍大街。
他本人比批评他的还活的长活的久。
不过呢,目前看起来时机的确不成熟。
相信对方也不在乎,本就是试探性行为。
不止皮尔卡丹,就是可口可乐,正式进入中国市场也是九十年代呢。之前发展的也不好。
“你不同意?”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谁也阻挡不了。”
覃如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不过,她觉得皮尔卡丹应该不会联系她了。
“哎,咱果然不是龙傲天啊。”
转头把这事儿忘了。
过日子还是得踏踏实实啊。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厂里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什么?轧钢厂进行承包制试点?”
覃如大吃一惊,十一届三中全会还没开,企业改革就已经开始了吗?
“首批试点企业有八家,红星是其中一个。”
高俊边脱外套边说,“知道什么是承包吗?”
“给你一个数,足额上交,剩下的归厂里,随便怎么用。”
天热了,蹬自行车经常热出一身汗,口干舌燥免不了。
挂好外套,他端起枸杞养生茶咕嘟咕嘟大口喝起来。
自从上回老中医说他肾虚后,枸杞就没断过。
“呵。”
覃如笑笑,“杨厂长有的忙了。”
厂里近两万人,她敢说,认真起来,能优化掉一大半。
三个人的工作五六个人干,还有老弱病残,你就想效率会如何吧。
效率上不去,利润就低,工资福利待遇不行。
待遇不行,工人积极性不高,效率上不去,利润就低。
完美形成闭环,只可惜是恶性的。
如何制定激励条例,让职工积极起来,卖力起来,是必须要大刀阔斧的改革的。
“不知道杨厂长顶不顶得住压力。”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心。
杨厂长不年轻了,万一有个好歹……
杨厂长本人并不担心,整天乐呵呵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游刃有余。
“有需要帮忙的,别有顾虑。”
高俊这话相当于承诺,无条件支持。
许久没来杨厂长的办公室,有些陌生。
背后墙上多了幅字:大展宏图。
不止这个,右边的墙上还挂了幅八骏图。
这是想“马到成功”啊。
“看起来您老有信心啊,是我大惊小怪了。”
收回视线,高俊冲杨厂长扬扬眉揶揄的说。
“只要跟着政策走,以不变应万变,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杨厂长淡然一笑,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我是轧钢厂老人,五几年就来了,论了解,没谁比得上。”
“政策应该不会再变。”
高俊想了想道。
“是啊,再这样下去,都得玩完。你以为所有厂子都像轧钢厂?”
杨厂长淡淡一笑。
如果不改革,国企的辉煌也就最后十年了。
垄断行业除外。
“放心,周书记支持我。”
杨厂长干劲十足。
“你这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看来是我瞎担心了。”
高俊调侃道。
“廉颇未老,尚能饭。”
杨厂长幽默的说。
“这样我就放心了。”
高俊道,“前头有消息说周书记会调回部里,估计成了试点单位不会走了。”
“得盯着呢。”
杨厂长将烟蒂在烟灰缸里按灭,“合作多年,有他我放心。”
“呵呵。”
高俊能说什么,革命友谊啊,都是为了国家,为了厂子,为了职工。
似敌非敌,似友非友。
这可能就是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既矛盾又合作的复杂关系。
“哟,你现在整天枸杞不离身啊,怎么回事,还不到四十吧?不如我当年。”
公事谈完,杨厂长又拿私事调侃。
“嗐,养身么,早养早享福。”
高俊扬扬眉,“我媳妇买的枸杞不错,给你二两?”
“你可真小气,二两够干嘛,二斤还差不多。”
话题一转,杨厂长又道,“对了,听说公安部恢复工作了,厂里保卫部门有可能被取消?”
“那你是去公安系统还是留在厂里?”
当厂长的没有保卫科出来的,都是行政,销售,财务等出身。
杨厂长其实并不看好高俊的管理水平。
要叫他说,还是去公安系统的好,术业有专攻么。
“你也觉得我干不了管理?”
高俊不服气。
“管理工厂跟管理部队不同,部队令行禁止,工厂呢?”
杨厂长叹气道,“你也来了十几年了,见过的幺蛾子还少?”
滚刀肉就有好些个。
高俊表示不怕,媳妇的前婆婆就是一个典型,还不是老老实实的。
“扬长避短,我还是建议你调去公安部门,西城区公安分局不是一直想让你过去么。”
杨厂长诚心诚意的说,“再说,公安部你也有人,立功升职不难。”
“以长远眼光来看,将来经济发展成为重心,必然会导致社会环境恶化,公安局的重要性就会凸显出来,大有可为。”
看得出来,这老头很关心高俊的前途。
“不想去。”
高俊摇摇头,“我就想当厂长。”
“你可真固执。”
杨厂长见他态度坚定,决定以后不提了,暗暗决定多教教。
至于亲儿子杨为民,早指望不上了。
离开杨厂长办公室,高俊还在想:“难道我真不适合当厂长?哪里不适合了?我看着再适合不过。”
回到家里,他问覃如。
覃如想了想道:“适合啊,谁说不适合了?想当就当呗。”
当不了轧钢厂的厂长,大不了政策稳定后,去小渔村开家服装厂,让他过过瘾。
“我就说么,只要我想干的就没干不成的,厂长也一样。”
高俊自信的说。
自从上回竞聘厂长,当厂长的心就像一粒种子,在心里发了芽,他啊,给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