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隐,我就是凤栖梧,这就是我的故事。”
梅子平静地把一切都向伏云隐倾诉完毕,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露出一抹笑容,似乎这二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起往事。
伏云隐听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没想到梅子的双臂是这样没了的,实在可惜可叹。
“梅子姐,你为什么不选择和寒潭一走了之?他很明显对你余情未了。”
“说实话,今天他回来的时候跟我说带我走,那一瞬间,我动摇了,仅仅一个念头的距离,我差点就答应了他,但是最终我悬崖勒马,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声音,我要留在这里,为我犯过的错赎罪。”
“哎……”
两人没有了话说,便都看着黑暗,感受着那份孤寂。
过了许久,梅子突然说到,“云隐,梅子姐想委托你一件事。”
“哦?什么事?”
“若是南宗一败,那么寒飞确实如寒潭所说,有着超人的本领,到时候青城道宗那边请来的人若是也不敌,我希望你能伪装身份出面,替道宗挽回颜面。”
梅子突然地委托,让伏云隐思索起来,若是答应,那么必会卷入这场纷争,因果会随之而来,把自己放置在争斗漩涡的中心,无疑不是个明智之举。
但若是不答应,如今蜀都千年道统受到威胁,而自己和正觉道本就已经对立,作为蜀都修行之人,怎么说也不应该置身事外。
“呵,梅子姐,你就不担心我也败下阵来吗?”
梅子侧过头来看着伏云隐,眼神中带着安定,笑道,“云隐,你认为你会败吗?”
伏云隐含笑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日子恢复了平静,伏云隐和梅子依旧每天坐着画框,干着农事,做完一切可以满足生活需求的事情后,他们便各自清修,互不干扰。
过了大概八九日后,有一女子突然造访,声称是正剑道的弟子如玉。
“凤师姐,北宗主请你二位上拜水祠一叙。”
“师叔有什么事吗?”
“宗主说,去了便知晓。”
伏云隐和梅子对视一眼,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北剑怎会突然召见他们二人。
“好,那咱们上路吧。”
三人花了一天的功夫,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拜水祠。
今日拜水堰的水涨了不少,波涛汹涌,全然没有上次来的风平浪静。
两人在如玉的引领下上了二楼雅间,依旧是那一间宝瓶室,如玉得到屋内人准许后便将木门打开,她自己却缓缓退出房间下了二楼。
两人进屋,见北剑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坐着,而是垂手而立,看着窗外的风光。
“师叔?”
“北宗主。”
两人向他打了声招呼,北剑缓缓转过身来,看到他的脸后,两人顿时异常惊讶,原本面红耳润,光彩照人的北剑,此刻满脸胡茬,双目无神,头发突然白了更多,几乎不见几处黑发了。
“坐吧。”
北剑发出如磨砂一般的声音,招呼着两人坐下。
三人面对面跪坐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叔,南宗呢?”
听到梅子的问候,北剑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一字一顿地说到,“宗儿,死了。”
“什么!”
两人身影同时剧震,俱都惊诧地看着北剑,多希望在他神色上看到开玩笑的表情。
“前天上午,三皇炮锤传人来拜水祠,宗儿应战,后宗儿败了,当天夜里,宗儿竟在房内暴毙,我前去查看,才发现宗儿体内五脏六腑已经千疮百孔,很明显是为某种隐秘劲力所伤。可怜我的爱徒,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若不查清那小子到底用的什么手段,我北剑誓不为人!”
北剑脸上闪过哀痛和狠厉的神色,两人能够体会他的心情,梅子哽咽道,“师叔,他们比试究竟发生了什么?”
北剑依旧余怒未消,使劲压抑住自己的怒火,旋即回忆道,“那天,他带了三个人来到拜水祠……”
“北宗主,在下三皇炮锤传人寒飞,特来贵派切磋。”
北剑携带着南宗及本门三四位弟子,俱都背着剑出了拜水祠,见到对方披着黑袍的四人。
“寒飞,你倒还挺准时,既然你执意来此切磋交流,我正剑道也不是闭而不战的庸碌之辈,请各位移驾莲花台。”
两拨人马乘坐拜水堰附近的渔船,向岷江中心划去,不久便到了另一座孤岛,岛上没什么特别的建筑,仅仅在密林中修建了一座楼阁,阁楼牌匾有书名曰:卧龙阁。
卧龙阁前方是一片红色花岗岩打造的莲花台,周围是一片荷花池,大片荷花拱月般包围着莲花台,他们便处在台中中心位置。
就在两方准备好后,寒飞突然伸出手道,“等等!”
南宗问到,“怎么了?”
寒飞一改往日的浮夸浪荡,他郑重说到,“拳乃生死之道,我三皇炮锤门,向来视死如归,我希望,这次比试签生死契约,若比试中有一方主动认输,那么生死契约无效,若是哪一方付出生命,付出生命的一方便不能找对方的麻烦,不知北宗主可敢?”
北剑皱起眉头,他不明白对方哪里来的自信,敢把生死置之度外,这样挑衅,真把正剑道当软柿子捏了?
南宗看向北剑,北剑传递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顿时道,“既然道友有如此气魄,那我正剑道也没理由推辞,就签生死契约。”
“哈哈哈,口说无凭,我若是把你打死了,北宗主会不会当场翻脸找我麻烦呢?”
“你……”
北剑黑着脸,一挥手阻止了南宗反驳回去,他沉声道,“如玉,去卧龙阁请清音居士带文房四宝来做个见证。”
如玉领命前去了,北剑对着寒飞道,“清音居士是蜀都有名的佛学家,他不属于任何势力,自然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我若是反悔,他必会对我正剑道口诛笔伐,令我正剑道受修行同道唾骂,这样,你放心了吧?”
“自然,宗主果然公正。”
不久,一位头发花白,一脸书卷佛韵的花甲老者跟随在如玉身后向场中走来。
人还未到,北剑便躬身朝前迎接他,“辛苦清老移步来做个公证人了。”
清音居士也躬了躬身回礼道,“无妨无妨,你们艺境修行之争,我是外行,只不过,对这生死之事,还是切要慎重呀!”
清音将刚才在阁楼中快速书写好的生死契约从袖中掏出,打开念到,“今日三皇炮锤传人寒飞,邀战正剑道传人南宗,刀剑无眼,生死不论,各依天命,且念拳中有慈,剑中有悯,留人一线生机,感念修行不易。现生死契约已拟定,签字画押后,双方不许在战后再生事端。请两位签字吧。”
南宗和寒飞各自接过毛笔,凌空在生死契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退!”
北剑一声令下,正剑道四人和寒飞身后三人俱都向后倒退到莲花台的边缘。
此刻正值烈阳当空,莲花台的花岗岩吸收进热量,产生空气流动,一阵阵湿润的凉风从周围的荷花池中吹了进来。
南宗背负方尊剑,身着剑士装,神色肃穆地看着寒飞。寒飞身着一身黑袍,瘦小的肩膀上,露出他英俊的脸庞,真正到了战场,他毫无浪荡之心,定定地站在那里,两人俱都在观察对方的破绽。
啾……
一声鹰击长空的啸戾穿透云层降落到莲花台,二人同时消失在原地,仅仅两三息的时间,两人便缠斗在一起。
“人皇炮!”
寒飞大喝一声,瘦小的身体骤然鼓荡,脚步如同弹簧一蹲一起,瞬间飞向近在咫尺的南宗,身体骨架节节贯穿,一记浑厚的人皇拳带着罡风朝南宗面门扑去。
“青山,迎飞雪。”
南宗混元劲遍布全身,脚下生根,双掌齐发,如接飞雪般浑不着力,抹向对方攻击而来的炮架。
刺啦!
寒飞刚劲的拳风一下撕裂南宗的衣袖,南宗不动如山,双掌一边削弱对方的力量,一边迅速在场中倒退避过锋芒。
“哪里逃!”
轰!
寒飞一脚踏碎花岗岩,身子筋骨如同鼯鼠展翼,人皇拳一招接一招地朝着南宗轰击而去。
“灵猫窜脊!”
南宗见对方无限度地发出炮架,自知再这样下去防守无力必会遭殃,于是趁一空档弓身如猫,脊柱紧接着螺旋拧转,右手成爪以手背弹射而出。
“喝!”
寒飞张大嘴巴哈气,人皇炮瞬间打在南宗的太极爪上,炮架的爆发力触碰到太极爪的弹抖劲,瞬间爆发出一股气浪,两人俱都身形一震,后撤丈许远。
北剑平静地看着激战中的二人,对着清音居士说到,“久闻三皇炮锤这门清朝传承下来的功法,尊三皇为祖师,着重爆炸劲的开发,整套功法以练内劲,开关节肌肉为本,辅以人皇黄帝拳,地黄神农拳,天皇伏羲拳为用,三拳用法不一,但其理为一,今日一见,果真是修行界中的珍品法门。”
“不知南宗这孩子,能扛得住吗?”
清音居士不明如何去看艺境之争,向北剑询问到。
“放心,以这样的攻击强度,南宗不会输。”
锵!
南宗心潮澎湃,试探一轮后,自知拳术上不敌对方的三皇炮锤,便果断拔出方尊剑。
寒飞见南宗将那一柄汉剑制式的剑拔了出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也不再留手,从怀中掏出一串手指粗细的钢环向上一扔,他便伸出手指,坠落的钢环准确地一一套在他的手指上,他捏捏两只手,闪烁着银芒的钢环挤压得嘎吱嘎吱响,充满了爆炸般的力量。
“地皇炮!”
咔嚓一声,寒飞所在的地面如同蜘蛛网皲裂开来,他的拳带起更为激烈的罡风,整个人内劲鼓荡,黑袍顿时充盈起来。
“正剑道三十六式——龙降青城。”
面对这般势大力沉的炮锤,南宗不敢掉以轻心,使出三十六剑中威力巨大的龙降青城,方尊剑如同一尊山岳一般斩下,寒飞浑然无惧,忘却生死,以拳面直面剑刃。
锵……滋滋……
一拳一剑各自蕴含的巨力撞击在一起,爆发出一声巨响,两人互不相让,竟然开始拼斗内劲。
寒飞丹田劲力如蟒蛇一般窜到拳面,而南宗一声低喝,混元劲顺着地面反弹而上,两人俱都往前一压,两股刚烈的力量一碰撞,便将二人反震出去。
“哈哈哈,过瘾,再来!”
寒飞的炮架似乎可以永无止境的被搭建起来,每一招都能够爆发出强横的爆炸劲。而南宗秉持着青城太极的浑厚内劲和正剑道宏大刚烈的剑法,也立于不败之地,两人迎来送往,斗了几百招之后,依旧难分难舍。
场中愈加热闹,北剑的神色就愈加凝重,“奇怪,这寒飞究竟什么体质,这样的爆炸劲竟然能被他坚持使用这么久而不减弱,若是这样,结果还真是不好说了呀!”
另一边寒飞阵营的三人,悄悄对着话,“没想到这南宗能在小飞手里坚持这么久。”
“老二,你太小看他了,小飞被大哥雪藏将近二十年,他不会知道,你应该明白,这南宗能成为隐门的一员大将,并非浪得虚名之辈,这一战,不仅仅是为小飞成名铺路,也是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嗯,我知道,我这不是对小飞很有自信吗?才短短十五年时间,就深得大哥三皇炮锤的精髓,假以时日,必能成为风部的顶梁柱。”
“这我对他也是很有信心的。”
两边阵营各怀心事,场中二人却斗得酣畅淋漓,渐渐地两人忘却所有,专心致志地感受对方给自己带来的冲击,那股生死间徘徊的悸动让他们对各自的功法理解愈加醇熟透彻。
“哈哈哈哈!南宗,你是我出道以来最有意思的对手,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最强一招。”
“尽管上吧。”
南宗依旧面沉如水,只不过正面碰撞间,拳剑交接处带来的震撼,让他心境也亢奋起来。
“呀!天皇炮!”
寒飞大吼一声,地板寸寸断裂,身体骤然缩成一团,如同被火烧的塑料袋蜷缩起来,刹那间,他缩成一团的身子陡然消失,一声音爆当先传来,南宗瞳孔一缩,身体传来剧烈的死亡预警,心跳速度飙升,脊背发麻之下,他凝聚浑身劲力,双目含光,方尊剑引动烈阳。
“最强一式——龙炎.焚邪!”
混元劲透进方尊剑来回激荡,剑身很快隐隐透出一股灼热红芒,南宗人剑合一,以刚正舍身之势迎上炮弹一般的寒飞。
咔咔咔……
两股至强力量甫一接触,对峙不久,方尊剑竟然寸寸断裂,最终只剩剑锷抵御住炮拳,寒飞余力不减,炮架一抖,彻底击散南宗的混元劲,南宗倒飞而出,撞击到三丈之远的莲花台围栏上,花岗岩莲花瓣被劲力击溃,南宗倒飞之势不减,朝着荷花池飞去。
就在他即将掉入池中之时,一道身影瞬间出现在他旁边,一手托住他的后背,脚踩荷叶返回莲花台。
噗……
南宗吐出一口鲜血,双目无神,对着扶住自己的北剑说到,“师,师尊,弟子,没有守住,对,对不起……”
北剑目光带着疼惜,轻柔说到,“宗儿,你已经尽力了,师父不怪你。”
他抬头看着束手而立的寒飞道,“此战,我正剑道,败了。”
寒飞却并未落井下石,他走上前,面容肃穆,伸出双手向南宗一抱拳,“阁下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正剑道,名不虚传。”
说完后,他转身准备离去,旋即又深深回望了南宗一眼,好似有什么话说,但最终放弃了,径直回到自己的阵营,和三个黑袍人乘坐渔船,当先离开了拜水堰。
“没想到,我正剑道,竟然败在一个传承只有百来年的小拳种上,当真是我等太过自傲了啊,哎!”
“咳咳……师尊,我愧对正剑道,愧对青城道宗。”
恢复了些的南宗跪在北剑跟前,神色萧条道。
北剑将他扶了起来,他的脸,瞬间便沧桑起来。
他拍了拍南宗的肩膀,“你没什么愧对的,是这小子确实太强了,我想,化劲之内,此人应难逢敌手,现在我最担心的,是玄机子请来的峨眉剑宗传人,能否抵挡得住,若不然,我道宗将会贻笑大方了。”
“咳……师父,若是笑寒来,估计还有几分胜算。”
北剑摇摇头,“哎……难说,笑寒的艺境,和你旗鼓相当,不过这么久不见,也不清楚她如今实力到了什么境界了。”
“好了,先回去再说吧,如玉,把我等落败的消息传给玄机宗主。”
“是,师尊。”
……
北剑将整个过程一一道来,伏云隐和梅子面面相觑,没想到整个过程竟如此激烈,可最终实力强悍的南宗依旧难逃落败的命运。
“可是,南宗回到拜水祠住处后,他的七窍开始流血,跌倒在地奄奄一息,我扒开他的衣服一看,他整个身体表面淤血淤积,皮肤呈现暗红色,我一把他的脉,发现他的体内已经没有了脉象,五脏六腑全然没有了活动的迹象,那只有一个可能,他的五脏六腑早就被破坏。”
“师兄带着道医刚从青城连夜赶到,南宗已经先一步……”
北剑头上青筋直跳,“这种阴毒的招数,一定是那小子使出来的,只不过太隐秘,居然能逃过我的法眼,不杀他为宗儿报仇,我就不配当宗儿的师父!”
呼……
三人陷入沉默,屋内只剩北剑沉重的呼吸声,伏云隐和梅子都在思考对方是如何做到暗中伤南宗脏腑而不让他察觉的。
“云隐老弟,我有一事相求。”
北剑突然向伏云隐说到,伏云隐和梅子俱是一阵诧异,伏云隐应道,“宗主请说。”
北剑突然神色怪异地看着他,“云隐老弟,宗儿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没有交代后事,也没有向我表达不舍之情,而是说……”
“凤师姐身边之人,定可助青城道宗,度过此劫。”
伏云隐傻眼,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死去的南宗,托付的这一份莫名而来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