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苏轼曾经说过,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云隐大人你看,这片竹山,不仅仅是小镇吃饭的倚仗,还是小镇人的精神支撑呀。”
呲……
呲……
楠竹岭中出现一阵阵脚踩干燥竹叶的声音,伏云隐和田大福并肩行走在竹山中,两人前方一道红绿身影正走走停停地查看着沿路的竹子。
“嗯,竹有节气,近竹可养秉直之性,爱竹伞之人,定有清正之风。”
伏云隐朝着田大福指着的方向看去,竹山腰中的一处缺口恰好能看见楠竹镇一隅,街道上身穿红绸字绿绸裤的姑娘更多了,房屋下的沿河干道每隔几米便摆放着一张白面鼓台,鼓台下除了一道简易的阶梯,围着摆放了许多粽子,菖蒲,艾草,还有三尊香炉。
“田宗主,那些鼓台是做什么的?”
田大福双手叉腰,抹了抹汗后回应道,“那些台子啊,都是端午那天给小镇上灵秀的姑娘们上去跳伞舞用的。”
“跳伞舞?”
“嗯,端午那天,我们小镇向来有跳伞舞祭河神的习俗。你看我们这条从小镇中心穿过去的江,名叫竹风江,它主要的水源来自上游一条大河,水位升降全是它在做主。为了让河神护佑我们小镇,这里的原住民发展演变出一种祭祀伞舞,由灵秀的女子在鼓台上跳出固定的节奏,现在已经变成了小镇的文化,抛开祭祀的意义不说,这支舞也很受年轻女孩子的喜欢。”
两人继续在竹林中穿行,伏云隐看着田大福的双眼不时看着竹子,这正是他们做伞人的行活——号竹。他要看看那些年份老的楠竹生长态势,尤其关键地是要看看有没有竹子生竹炭病,竹腐病之类的植物病。
“咦?那海螺会去跳吗?”
田大福脚下一顿,随即摇摇头道,“海螺她,八岁以后,就没跳过了。”
“哦?为什么?”
“说来话长呀……”
田大福看了看不远处的田海螺,一边走一边道,“云隐大人你不知道,这孩子八岁以前,我和她母亲在外地,她祖母带着她,她的绸衣绸裤,缎鞋都是她祖母做的。在她八岁过生日那年,她祖母传给她一把千层拓油纸伞,并教会她跳伞舞。那年端午,海螺和其他姑娘跳完伞舞祭祀好了河神,谁能想到当天晚上竹风江接收到上游大河汹涌而来的洪水,她祖母在灾难中丧生了,海螺凭借千层拓侥幸逃过一劫,只不过早熟的她心里留下了创伤,从此再也没跳过舞了,哎……”
伏云隐心中一惊,“难不成海螺姑娘不愿出小镇,跟此事有关?”
“嗯,这二十年来,她从来没出过小镇,就是……”
“爸,你们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
田海螺突然折返回来,向田大福质问道。
“额,没什么没什么。”田大福心虚地摆摆手,讪讪笑道。
田海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望了望伏云隐,“哎,我不管你跟我爸说了什么,我说了不会走就不会走,你还是趁早离开这儿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说完后她便和两人擦肩而过,向着小镇走去,伏云隐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楠竹岭的落日,如同归阁的姑娘,露出娇羞的红晕,散落在江面上。竹风江水清澈透亮,在晚霞中熠熠生辉,浮光升腾,在一个略显忧愁的女子面上跳动着。
“这小镇真是宁静祥和,不过可惜,明天我就走了,不会再来打扰。”
女子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那人渐渐走到桥拱处,和她并肩临江而立,他看着女子脸上的红绸巾因为晚霞而染上一抹金色,凝望的眼神中常带一丝哀伤,整个人看起来神秘隽永,萧瑟落寞。
“嗯。”
伏云隐双手抻着桥上石柱,笑道,“听田宗主说你的伞舞跳得很棒,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选择留在小镇,但不愿意跳这支舞了?”
田海螺转头看向他,双眼没有任何情绪,“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伏云隐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语气轻柔道,“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心底事,就像我知道你一定好奇我和王璎珞的关系,我可以告诉你,若我不联系她,她可以一直当我已经不在世上了,可是她相信我在,我也确实还在,海螺,这样看来,我比你幸运。”
田海螺眼神猛然一阵闪烁,看着伏云隐的侧脸良久,随后转头看向落日余晖中还在鼓台上辛勤练习的姑娘,幽幽问道,“你在隐门,是不是经常遇到危险?”
“进隐门之前经常遇到,南宗的死只是冰山一角,我遇到的危险和隐门比起来应该不算什么。”
听到伏云隐的回答,田海螺一阵沉默,良久才道,“这就是修行吗?”
“危险本身不是修行,那只是修行的附带品,世之奇伟瑰怪,常在于险远,安稳度日,到底不能究竟。”
呼……
凉风从房屋下的清江水上吹来,田海螺茶花纽下的秀发飘了起来,“对不起……”
伏云隐哑然失笑,“人各有志,没有对错之分,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我的时日不多了,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
“去哪儿?”
“不能说,隐门的规矩,外人不能知道。”
“哼,我才不稀罕呢。”
“呵……”
伏云隐笑了笑,便抬脚向桥下走去。
待他走到桥下,田海螺在身后叫住他道,“哎,明天端午了,吃个粽子再走吧……”
伏云隐并没有回身,停下脚步点了点头后继续向前走去,直到消失在街道尽头。
田海螺娇躯依靠在石桥上,迷茫地呢喃着,“奶奶,你要是活着,会让我怎么选呢?”
咕咕咕咕……呱……
啾啾啾啾……
天色黑幕降临,楠竹岭无数的昆虫谱写出一篇协奏曲,小镇的人民日落而息,伴随着昆虫的鸣叫,都入了梦乡去了。
田海螺躺在床上,看着薄纱般的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瞧见那弓弦一般的月亮,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红绸巾下的这张脸,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样子。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
……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
她的耳边突然出现一阵佛音,这阵佛音缥缈无踪,直入心底,让她感受到一股归宿般的安全感,渐渐闭上了眼,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