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刻,天清地浊,云气驰骋太宇,万物奔发沃土,伏云隐六人以孙国辅为中心整齐地站在荔枝山口,他们身后是早已经通知到位的几十名化境宗师。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披盖到众人身上之时,孙国辅转身道,“诸位,此次一去,真不知有几分胜算,如若我等过一日不归,且等待结庐大人的到来,我等死不足惜,只期道脉能披露于朗朗乾坤,为我等后人创绵长基业。”
“孙大人,我辈知道事关重大,只是实力浅薄,不能贡献微薄之力,让几位大人独自冒险,真是心愧难当。你放心,不管如何,我们都会等待结庐大人的到来,不会擅自行动。”
人群中一位身着褐色麻衣的干瘦老头儿回应道,众人见他正是巨澜一脉的麻衣神相掌舵人,此人发话,一众皆服,纷纷照其说辞回应。
“好,那我等先去了。”
话毕孙国辅便带着几人朝山口行去,待他们走后,那麻衣老头儿便动员自己的子弟立起一座简易的神坛,实际上就是十来根枕木搭建的三阶木台,随后又拿出一方青铜三足炉鼎,里有隔片,剥开隔片,却是满满当当的香灰。
“来。”
麻衣老头儿在木台周围做出一系列的奇怪动作后,便让他的徒弟递来一根拇指粗,长两尺的巨大香柱,他接过后便将其插进铜炉中,众人见其双手捏出法诀,片刻后那香柱端头居然冒出青烟来,却是自个儿烧起来了。
神坛布置好后,麻衣老头儿便带着其子弟离开,独留下一名男弟子在此守候。
“这是什么?”唐卯不禁好奇地问到。
古月笑了笑,“这一炷香,足可以燃十二时辰呢,明日此时香尽,不是他们归,就是他们亡。”
“不会的,师父他们一定能回来,当初在太湖,不也化险为夷了吗?”田海螺使劲摇了摇头道。
“嗯,是的。”古月回应道,随后他驻足向后望去,双眼忡忡,心道一声:或许吧……
三下地心谷的六人,此刻已经再度来到地心谷四象法界上空,眼前如同太阳粒子层流淌的四色结界,这时给他们的恐惧感倒是被消磨了几分。
“开始吧!”
孙国辅话毕,伏云隐便拿出骨笛,吹起召令,袖袍中的那只蓝蝇便飞出身来,乖巧地停留在骨笛跟前。
见时机成熟,伏云隐即刻吹出御令,得此王令,蓝蝇如同一往无前的士兵一般,扑棱翅膀化作一道蓝线朝法阵扎了下去。
“走!”
六人见此,遂重列五角星阵追了上去,哗啦一声,无数四色能量便再度冲击在他们的气劲防御阵外。
伏云隐立身于阵心,身周五人紧紧守护,伏云隐发现这御令每吹一遍,间隔时间还不能太久,约摸三十秒后便要重新吹奏一次,如此那蓝蝇才不会断了念头。
“看来这蓝虫的体性和鱼一般易忘,生物界还没有它的发现记录,应该是一种新物种。”
伏云隐推敲出蓝虫的一些信息后,他心头却突然凝重起来,既然蓝虫能在地心谷生存,那鲸声就一定是活物发出来的了,可那东西以几人的能力,能应付么?
“来了!”
前排的伏劲青凝神一喝,打断了伏云隐的思维,众人果见前方左侧一轮船大小的离火阵正气势汹汹地扑来。
咔咔……
嗡……
以伏云隐和孙国辅为首的几人默默运起气能,准备应付那超高温的火焰。
“准备!”
“云隐,你把握好尺度。”
离火阵已经近在咫尺,前方的蓝蝇却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伏云隐听到孙国辅的提醒,顿时把心揪了起来,不过他并不打算召回它来,他要赌,赌这蓝蝇真有导引功能。
呼啦……
“喝呀!”
伏劲青气能大盛,连带着其余几人亦增强能量,一时间五角星阵气罩流光,可见其惊人的防御力。
呼……呼……呼……
那离火极速流动间传来妖异的声音,可众人却发现那离火就像遇到了一道河岸,任它多狂的水流,河岸依旧将其框在里面。
“那蓝虫带的路果然有效!”
伏劲青惊喜道,不错,蓝蝇在御令的驱使下带着六人沿着河岸曲折而行,漫天紫焰不能加身。
“好哎好哎,俺就说这虫子有大用吧。”
“得了吧,谁当初想吃独食来着?若不是云隐将其中奥妙探索出来,你就是在这里待一百年,也别想找到方法。”
花溪道姑对着鬼面冷嘲热讽,直接将他的龌龊心思道明。
却不想鬼面脸皮尤其厚,“哈哈哈,俺们家不是穷吗?俺上有老下有小,想一个人带点儿回去补贴家用,应该没啥问题吧!”
“骗鬼呢你小子?”
“好了,又来了!”
二人噤声,果见前方一巨大洪流正正当当地朝他们冲击而来,不同于刚才的离火阵,这兑泽阵正面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这蓝蝇直接冲上去了!”
“云隐,收不收?”
“不!冲上去,若不奏效,那蓝蝇也无用了。”
闻听此言,六人俱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迫切地想看到蓝蝇带着他们绕行。
“呀!来吧…”
轰隆!
万吨兑泽带着滔天之势冲了过来,伏劲青不堪压力,率先怒吼准备殊死搏斗,可下一幕却让大家转忧为喜,只见蓝蝇不闪不避地钻进兑泽,待六人也被兑泽吞没后,才发现泽中居然有一条极其狭长的通道,如同甘蔗中的空柱一般,那万吨水流虽然强悍,却始终突破不了这无形空柱。
“古人真是绝了,这无形通道若没有蓝虫,何人能够发掘出来呀!”
孙国辅长叹一声,其余人亦心中暗道侥幸,其中条件一道不具备,那地心谷的秘密可能就会被永世埋藏。
不过片刻间,兑泽远遁而去,这时候蓝蝇突然频繁地折向迂回而行,有时甚至还要逆转倒回。
“这蓝虫不会失灵了吧?”
“俺觉得应该不会,要失灵早干嘛去了?”
“跟一阵再说吧。”
伏云隐心中估摸了一下,此刻他们已经下来将近半个时辰了,算算距离,恐怕早就超过了二十公里,这样的距离已经超过了世界上最深的海沟,这地方若不是法界,还真有点说不过去了。
呼……呜呜……
正跟随蓝虫穿行在如十二指肠一般弯曲的结界路线时,四周四色法阵陡然被排开,数道百丈巽风龙卷团团围住了他们,那凝成实质的青色罡风,如刀棱一般要将他们撕碎。
第一次见这样大的巽阵阵仗,众人不禁绷紧了身子,时刻准备着反抗,不过此刻他们对蓝虫多了不少信任,没有像刚开始一般使劲催促伏云隐收了它。
呜呜……
一硕大巽风从众人耳边飞过,惹得靠边的鬼面一个激灵,他条件反射一般祭出红芒保护在身侧,可那巽风好似没有发现他们一般,路过他们便飞走了。
“呼~吓死俺嘞……幸亏这蓝虫够踏实。”
鬼面假意在面具上抹了一把虚汗,其余几人身周亦有巽风团闪过,处境比之好不到哪里去。
穿越巽风团后还没有等众人松口气,那蓝蝇突然加快速度,让在前方的伏劲青愣了一愣,就在这一愣之间,蓝蝇的身影已经只有一粒微尘一般大了。
“不好!赶紧追!”
伏云隐心一沉,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大急,赶紧催动气劲如离弦之箭一般狂飙而去。
“换我在前!”
伏云隐赶紧将伏劲青换了下来,他一边不停地吹奏召令,一边凝聚法能,进入深度禅定,双眼瞬间追踪千里看到正极速绕着Z字形的路线飞驰的蓝蝇。
“看到它了!”
在伏云隐的带领下,远方的蓝蝇光芒越来越大,只不过那蓝蝇带出来的路线索实太过短促曲折,每个折口都异常陡峭,让他们像极速飞车一般不停地压弯,精神集中到了极致。
“俺滴个乖乖!这是到了雷窝了吗?”
鬼面一阵惊呼,众人惊觉前方万里突然没有了一点杂色,全都是黑乎乎的玄雷,其中硕大电蛇倏然而逝,无人怀疑那雷阵的威力。
“这恐怕是最强的震雷法阵了!”
几人飞驰而下,像在月球驶向无尽虚空一般,那孤渺之感,压得众人心头一沉,若不是还有同伴在侧,非得疯掉不可。
“跟着它!相信它!”
伏云隐大喝一声,他转召令为御令,双指极速窜动,此时此刻,若不克服恐惧,视死如归,必然前功尽弃。
“拼了!”
“能量凝聚到最强,殊死一搏!”
“老舅,明年给俺烧纸呀!”
哐!
六人不约而同地祭出强盛法能,防御阵顿时变得色彩缤纷,闪烁着琉璃光泽,真正变成了一个实质的五角星。
“呀啊!”
众人齐齐大喝,随着蓝蝇共同扎进雷阵,耳边顿时传来剧烈的噼啪声响,无数水桶粗的黑雷在六人附近轰隆作响,刚进雷阵激愤的几人渐渐缓过神来,那蓝蝇果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极速闪过的曲折路线,却都能躲过那足以让世间万物消亡的黑雷。
“好啊!蓝虫太给力了!别跟丢了!”
孙国辅大喜,其余人亦喜形于色,转而都凝神静气,排斥驳杂的意念,生怕走错了一步路让自己灰飞烟灭。
刺啦……咚呜!
一道宽逾数丈的大雷在众人身后炸裂,众人耳朵顿时陷入一阵轰鸣,进入短暂的失聪。
世间无音,宛若归寂,伏云隐率众冲破震雷,进入一片黑寂空间。
他按照音阶的顺序吹响召令,前方闻得召令的蓝蝇顿时飞回,伏云隐一展袖,便将其纳入衣中。
嗡……嗡……
“能听见……了吗?”
“听得见……一点点……”
几人稍待片刻,失去的听力渐渐恢复过来,互相检查了一遍后,确保所有人都恢复了,众人才来正视眼前的黑渊,如同地心谷上空的黑渊。
“这里,怎么和上面一模一样?”
“不,四色结界不见了!”
六人早已经凝聚法眼,黑渊中,十二只眼睛如同萤火之虫,互视彼此,他们齐齐向后望去,果然见上空也是一片黑泽,没有一丝光点。
“咦?不对啊,俺觉得这里好像有一股浮力哎!”
鬼面的话让大家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纷纷慢慢撤去气劲,随着气劲的收束,身上被浮力托举的力道更加明显。
“真的有一股托举之力!”
待小心翼翼地撤掉最后一点气劲,六人不凭借丝毫能量凌空而立,真像在太空一般。
“太不可思议了,太难以置信了,地心谷之下,真的有某种自然力量……”
花溪道姑不停喃喃道,“那么诸天佛界……”
“可能真的存在!”梵无累接话道,她眼中也充满喜悦和震撼,这般强大的法界,到底是什么物质,才能行这托举的事实,难不成那东西还能反重力不成?
“我们不会进入了另一颗行星了吧?哈哈哈……”
鬼面大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伏云隐思忖片刻便道,“或许鬼面所言,可能是真的也不一定。”
“哈哈,这怎么可能?”
伏劲青哂笑道,孙国辅倒没有将这一见解一杆子打死,他饶有兴趣地问到,“云隐,难不成你还有什么解释?”
花溪道姑三人也不禁看向他,这明显和自然规律不符,如何作出自圆其说的解释呢?
“各位,我们修成气劲,是因为炼出人的先天能量,实现的飞行本质上还是一种和引力对冲的行为,可这法界中的浮力却不一样,它和真空的宇宙一般,没有丝毫引力,宇宙内所有星球的漂浮状态是因为它们作用力的相互平衡,我们处在地球之上,只是感觉到引力,不知这种作用力罢了,所以我才说,这法界有可能是一颗类似行星的东西,以某种法门围绕着地核转动,产生了向心力和离心力,形成类似的真空域,呵呵,当然,只是一点浅薄愚见,仅作参考。”
“额……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却也有些道理。”
众人将信将疑,他们确实不愿接受这一说法,如果真有一小行星,那比之月球不可能小太多吧,不然怎么公转呢?他们宁可相信这浮力来自大修士的手笔,相信玄学。
“哎……只是,到了这里,又该往哪里走呢?”
“让我再试试吧。”
伏云隐再次用骨笛引出蓝蝇,吹奏出御令,听到音乐后,蓝蝇这次径直地向下方飞去,众人遁身跟随,不多久,那蓝蝇突然不动了,就在众人疑惑之时,那蓝蝇骤然消失不见,六人大惊失色,他们赶紧飞身向前寻找,却被一道无形能量给弹了开来。
“什么鬼?”
六人一一被击飞,待稳住身形后重新看向下界,只见下方黑洞洞的地带一条条金色丝线逐步勾勒出规律的形态来,那千万道金色丝线如同电路板一般弥漫向整个黑渊。
“我的天,这到底是什么?”
面对这异变,几人再度结阵,掣出气劲随时准备应敌,不过这次好似没有敌人,下界金线开始勾勒出密密麻麻的方块字,铺天盖地的方块字带着庄严的金芒浮现,每一个字都好像被熔铸在金块上一般。
面对这天地神迹,众人无不大骇,花溪道姑惊叹道,“这,全都是古汉字。”
“这书体雄健豪放,端庄古朴,竟和褚遂良之楷字无异。”孙国辅亦惊讶于这里会出现褚体的踪迹。
极目远视之下,却不知这些字有没有边界,伏云隐当即说到,“朝上飞,看看这些字写了些什么。”
话毕他便当先朝上飞去,其余五人纷纷跟随,说也奇怪,六人往上如何飞行,那四象结界都摸不到边了。
伏云隐一边飞行一边向后瞅,待终于能将这些字囊括到眼里时,他们恐怕已经向上飞行有几公里之遥了。
“好大!”
只见下方金光灿灿之地,却是一四四方方的界面,界面长宽均逾百丈之遥,其中密密麻麻布满了褚字,虽然紧凑,却是统一疏密,所有的字都好似刻在金砖之上,无数的金砖又拼凑成一扇巨大字门,一条中轴金线从中劈开。
由于距离太过遥远,伏云隐只能凝聚法眼,视线才能到达门面上,他揣摩一阵,发现这些古汉字的排列都是按照古人习惯从右向左,依次竖版排列。
他眼中紫芒大盛,看向开头部分念道,
“大般若经者,乃希代之绝唱。旷劫之遐津。光被人天。括囊真俗。诚入神之奥府,有国之灵镇。”
“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
“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住王舍城鹫峰山顶……”
那边梵无累亦看向某处同时念道,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初分缘起品第一之二
尔时北方尽殑伽沙等世界,最后世界名曰最胜……”
“这是,《大般若经》!”
梵无累和伏云隐异口同声道,二人对视一眼,俱从其眼中看到那说不出的震撼。
《大般若经》,三藏法师译,总经六百卷,凡四百八十万字有余。
此刻,百万大经,就在六人脚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