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火焦灼,熏熏焉,如在鼎沸。天光时刻在后面一点一点逼近,秋蝉在下委婉悠扬地吹奏着,明明声音不大却好似重逾千斤压心头。
佛光额头蹙眉已良久,川字中隐隐有些麻木感了,此刻他见着空荡荡的案几陷入了一个又一个的念头中:
解空?明空?还是明太初本意?
……
每一次他都要开始作偈之时,又强行摁住自己不轻举妄动,因为他总感觉和出题人的意图有一纸之隔。
他双目游移,在虚空中探囊取物,绞尽脑汁间,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二佛之影,继而又看向空荡荡的案几,随即又鬼使神差地看向峻极峰无限山峦和那杳杳冥冥的青天,意识中仿佛从青藏高原涌出一股清泉,长江黄河由此滥觞,他豁然开悟。
“搞了半天,是这个问题,如何是佛归处?呵呵呵,哎,妙,妙哉。”
佛光摇摇头,苦笑一阵,自己只着眼目前之功,而遗二佛已去的变化之态,一时间陷入了思维陷阱,如今拔出来如藕出泥潭,龙出潜渊,再无困顿矣!
如何是佛归处?
这是任何一个修行有成的人皆会面临的问题,如同一个人规划的旅程,路未半,心里已经到了想要去的终点,类比过来,那凡夫俗子,成佛成仙后,又去了何处?以什么样的状态处在世间呢?
对此佛光早已经谙熟于心,他轻快地提笔写下一首简短楚辞诗偈:
路漫漫其修远兮,安详委心以净土。
躬身诵阿弥陀兮,十方界力以无量。
拈指正觉正念兮,名身披霞以宝光。
“嗯,成了。”
他满意地重新读了一遍自己的偈子,由于是灵光乍现,因此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他本是净土宗人,佛归何处,早有定论,佛身在念佛中,在身心合一中,又在十方诸界,西方极乐中,简直无所不往,无所不住。
待将信札装配完毕,他起身看向右边的文房四宝,里面的墨汁已经干涸,他不禁想到:不知道广目上一偈作得怎样,这次又能否与我一般参透这其中玄机?
他勾起一抹笑容,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在心中作答,一展身上宽大袈裟,便转身携信件按原路遁去。
“终于完了啊,看得我眼睛都酸涩了。”
无心靠在榕树树干上,双手枕着后脑勺打了个呵欠,一只白色斑鸠从远处飞来,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伸手抚摸了一下它的羽翼,“关关啊,给花溪带一句话,让她重点参悟玄灵秘钥,这次她可是遇到劲敌了。”
说着他便将一竹管别在它腿上,且抬手为其加上一道金刚符,以防路途为猛禽所害。
噗噗噗噗……
他一震肩,那斑鸠便振翅远去,北方有山,名曰太白。
……
戌时刚要到尽头,广目已经轻车熟路地到达玉女台,见到空空如也的案几他亦如佛光的表情,露出一丝错愕,旋即脱口而出道,“去了哪里?”
要莫说这世间是有缘法在,想那佛光如同便秘患者一般,久久困在厕所中出不来,而广目却因自己的无心之语霎时会意。
他灵机一转,咂摸自己刚才说的话,转而露出得法喜的笑容,“呵呵呵,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佛归何处,佛归何处?”
和佛光一样,本尊华严,自然有对此问题的论证,因此他不假思索地开始提笔就写下一七言诗偈:
法界缘起生宝观,百万劫难若等闲。
华严经偈诸佛界,圆融并谛市中眠。
偈子一下有定数,身心俱一统,这次他并没有急着封套,而是放下笔,将信札拾起,起身在玉女台上站立,定定地凌高山流水,而心自骋于诗偈之中。
“想那乡试举人,会试贡士,殿试进士及第中人,皆以过人之处而蟾宫折桂,月缺不自知,己丑不自见,独眼难寻漏处,不知佛光之偈是不是要比我更为高妙?”
想及此他便更为谨慎,他缓缓放下手中信札,眼睛看向虚空,却洞洞然无有光芒透出,“做局之人一定早已料到,我二人会依据各自证悟以下笔,试是试,又非试,天有雄鹰,做局之人为一翼,佛光为一翼,助我御风飞行。”
他开始将从牢笼中解放出来,站在了做局之人和佛光之上的高度,想到,“佛光此人,宝相庄严,时刻以弘佛恩为己任,其心至纯,其言甚正,乃一代良师,做局之人一定明白。那我是怎样,他也一定明白。”
广目胸中有万壑山泉在流淌,他的眼神也越乎光亮,“是了,做局之人一定料定我二人会拘于宗门之院囿,所下之言,一定合乎本门教法,虽无错漏之处,却也如太空中一星球,远不是所有宇宙。”
要么说一通百通,广目会了如何是佛之真意,他的境界更上了一层,思考的问题就更加透彻了,想及此,他便重新提笔,待思忖妥当,方才落笔:
风雨如晦西山楼,万里晴云水中游。
若问真佛有踪迹,笑看白日一沙鸥。
滋……
停笔抬纸一看,广目不觉一笑,“呵呵,真是天资愚钝啊,如若是佛光,定顷刻间便能作出诗偈,他辩才无碍,圆融通达,我还有待修行呢。”
自嘲一番后,遂将其收入信中,转身离法界而去。
……
“路漫漫其修远兮,安详委心以净土。
躬身诵阿弥陀兮,十方界力以无量。
拈指正觉正念兮,名身披霞以宝光。”
“佛光持经纶出发,如在朱门高墙内养鱼种菜,蒙佛祖之光,荫祖师之德,安能有何高见耶?”
伏云隐看着佛光所作偈子,内心大为痛惜,修行前期,还能勤能补拙,但到此处,拼的就是天赋力了,就如同麻雀和雄鹰,飞天孰高孰低,众人皆知。
“能守城,但不能致远,能笃定,但不能捭阖。”
伏云隐给佛光下了结论,遂将其偈子放下,又看广目如何。
“风雨如晦西山楼,万里晴云海中游。
若问真佛有踪迹,笑看白日一沙鸥。”
伏云隐眼前一亮,顿觉此中有新意,西山楼,海中游,无非就是在汗牛充栋,浩如云烟中的经纶中徜徉,吸收善知识,广纳见闻,培养佛性,这是走在佛祖的道路上,可知佛祖去向就在西山和深海。
但妙就妙在广目话锋一转,“若问真佛有踪迹,笑看白日一沙鸥,呵呵,画龙点睛,柳暗花明呐。”
“广目大才,从我设置的思维陷阱中逃脱,也从经纶中逃脱,既然佛圆融无碍,哪里会有什么踪迹呢?有,但我不去找,我在沙滩上笑看白日,沙鸥自然飞到了我的眼中。哈哈哈哈,佛之归处,实修实证呐,这才是靠得住的体验,经纶佛祖之言,是老师给的答案,是满分,但证悟到的,就算是六十分,却是自己能把握的。广目大才,有大气魄……”
伏云隐难掩眼中的欣赏之色,至此他已经能推敲出谷主之人选,但他却不打算停,“呵呵,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打磨一下你,难得有一个佛光给你做对手,没有佛光,就没有你的证悟,好好珍惜吧。”
想毕他便将两张白纸借油灯之火烧掉,随即准备安然入眠,但刚闭眼,心头又开始狂跳,他抚着心口,不明白最近自己身体是怎么了,明明没有任何疲劳可言。
“奇怪,一次为偶然,多次就不正常了,难不成,这是一个预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