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宁死都不要回秦关。
南风空有神游上境的修为,但对这个孩子毫无办法。他也不哭,他也不闹;只是闭着嘴巴,用哀怨和悲伤的眼神看着她。这眼神似曾相识,让她想起童年时,姐弟分离的画面。
心软的女人,总能找到许多理由让自己心软。
南风想:别看阿满长得高大,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而已。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不应该离开母亲。红月除外,这丫头受够了她这个母亲的管束。自己说要离开一段时间的时候,她脸上那个兴奋,就像要过年似的。
“那我送你去找母亲好么?”南风说。
阿满点点头:“只要跟着你就好!”
南风笑道:“你这个孩子,现在就知道说好话给人听,长大了还得了。那还不见一个,骗一个。”
阿满沉吟一下:“我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还好南风做事周全,特意回到秦关,让阿满留了信,否则金歌就要疯了。
阿满的信也留的简单,只是说:我和那个漂亮姐姐去找母亲了?
至于是哪个漂亮姐姐,金歌不知道。一面派人继续寻找,一面把阿满的留信快马送去给金奢狸。
金奢狸收到消息的时候,气的差点月经不调。
南风明显是被骗了,萧离并没有什么危险。她也不觉得会对阿满不利,她不敢。若孩子有个好歹,她怎么向萧离交代。让她气恼的,是混小子竟然称呼南风姐姐。
她自己的年纪,比起花惜确实算不得年轻,但比起南风也算不得老。大小通吃,这种女人最是可恨。
她本来想着,很快就能见到阿满。可南风并不知道她在坊城,以为她为了救萧离,领兵直接冲去圣京。所以带着阿满,一路如风,错开坊城直接入了京。她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金奢狸从未来过。
阿满两夜没有睡好,毕竟是个孩子,眼皮打架,放在地上连道儿也走不直。南风只得找客栈先行住下,她不是傻子,知道萧离的事不能着急。
女人天生细心,可在有些事上,就是容易大意。她明知道公主青萝就是渊后,还大摇大摆的走入圣京。当她带着阿满跨入城门的那一刻,宫中的渊后,已经有所察觉。
她轻轻一笑,魅惑中带点冰冷。女人,长相并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是味道。渊后就这么一笑,莫雨修真想跪下来。
一个女人,却有王者气质,冷艳的让人不敢高攀。但男人就是贱,骨子里还喜欢这样的。就像个游戏,带点冒险主义,才能更吸引人。
“她来了。”渊后说:“出太平镇,能平安无事的到圣京,也有好多天了。若真有问题,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莫雨修不明白:“什么机会,”
渊后笑道:“当然是那个人出手的机会?”
“哪个人?”
“可能是个死人,也可能是个活人。”渊后笑道:“萧离猜是明浩鸿,又告诉你明浩鸿没死。他的话没一句是真的,我自己来试。你去告诉南风,就说萧离已经逃出宫,眼下在大悲寺。”
莫雨修惊道:“他在大悲寺?”
渊后说:“他来到圣京,故意不隐藏气息,就是想让我知道他来了。该让南风和他相见,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我就相信他的猜测。”
莫雨修实在听不明白,他也不需要听明白。
他更担心的是萧离,筹谋数载,所有意外和可能都被他想到了。从关闭幽云边贸,逼的图鲁奇南下凉州,再到眼下的局势,都是他早就预料到的可能。他甚至想过最糟的情况,那就是金奢狸和图鲁奇合作,甚至还有明善。
但唯独没有料到,萧离竟然活着。
“你担心萧离?”渊后清楚他的想法:“放心,这不是他的局,他顶多也就是捣乱而已。”
“可他是凉王。登高一呼,万众归一,谁敢阻他,坊城陶新就是例证。”
渊后轻蔑一笑,眼波似春水荡漾:“我的莫大人,你怎么忽然傻了。既然有假的皇帝,也有假的凉王,如今这天下,只有我这个公主才是真的。而那些有资格左右时局的人,根本不在乎真假,他们只关心自己能得到什么?就像北海王,他为何那么听话呢?”
“因为公主答应他,大事若成,他可恢复王爵,而且世代承袭。”
“你看,人呐,为名为利为权才是真的,谁会为了正统二字。你熟读史书,应该最清楚不过了。”渊后说:“而且,只要南风和萧离相见,又不发生什么意外。那我的困扰就无需担心,到了那个时候,天上地下,又有谁能阻止我。”
莫雨修虽然不明白,可他从不怀疑。
圣京的夜色,灯火通明。
阿满醒的时候,南风正看着他。把这孩子一个人留在客栈,实在放心不下。毕竟是五岁的孩子,又是在圣京,也许出了客栈,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阿满揉揉眼睛:“你好像在等我?”
南风说:“我怕你醒了看不到我,会害怕,会哭,会乱跑。”
“那是你不了解我。我虽然是个孩子,却也是个男人。从我记事起就没有哭过。因为我知道,男人和女人不同,落下的眼泪是不值钱的。”
南风无语:这孩子像了谁呀,难道萧离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那也太不可爱了。
“好了!”南风说:“我打听过了,你母亲没有来过圣京。圣京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你母亲领着凉州骑要到圣京来。所以等我办完了事,还得把你送回去。”
阿满很不情愿:“也许是我们错过了,他们四个蹄子走路,也没你飞在云间的快。”
南风一想:很有道理呀,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
阿满又说:“你要做什么事?我可以帮你的。”
“你能帮我什么?”南风说:“小胳膊小腿,还不到六岁,就学人家拔刀相助。你好好在房里待着,不要乱跑就算是帮我了,我很快就回来……”
她看阿满眼神一飘一飘的,心想这孩子太有主意了。秦关那种地方,都敢一个人跑到深山里,何况是圣京。
“你向我保证,我回来之前,不能乱跑。”南风又强调了一遍。
阿满一笑:“你比我母亲还要关心我,我在凉州的时候,每天出了王府,想去哪儿去哪儿……”
“这不是凉州,是圣京。”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南风无奈笑道:“我明白了,你能是今天这个样子,一定是金奢狸惯得你。但你要知道:在凉州你是小王爷,人人敬着你,怕着你。但在圣京,却有很多人想把你抓住,用你来威胁你父亲母亲。”
阿满点头,表示知道。南风知道他心里不这么想,却也不反驳。当别人不同意你的时候,也不去争辩,这种深沉像极了明浩鸿。
无奈,南风只能带着他,免得自己一走,他就跑了个没影。
离着皇宫不远的大街,全是权贵人家。六年前,这里有太子府,勋王府,厉王府,凉王府。除去皇帝之外,天下最尊贵的四人都住在这里。可惜,如今都换了牌匾。
凉王府换成了“莫宅”的匾额,成了莫雨修的私人宅邸。
今夜月光如洗,一阵冷风吹过,风里带着些暖意。
冬将去,春又来。
冬天若是特别的冷,春天也会来的特别早。
一杯冷酒入口,莫雨修感觉全身一个激灵,脑袋像开了光一样,把眼下混乱的局势,抽丝剥茧的分析透彻。
看看时间不晚,心里想:南风怎么还不来呢?她既来到圣京,一定会来找自己打听萧离的事,否则就直接闯进宫里去了。
正想着呢,身后有人轻咳一声。他假装惊恐的转过身子,假装惊讶的说:“南风?”看到了阿满,又疑惑问道:“你怎么带着个孩子?”
南风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问萧离的情况。
莫雨修说:“你千万不要担心,萧离已经脱困。几天前,他已经被人救出宫去。”
“被人救了?”南风觉得奇怪。
莫雨修又说:“我去奉天司打听了一下,他们猜测,救萧离的是大悲寺的不空大师。我想,萧离若还在圣京的话,此刻一定是在大悲寺。”
阿满忽然问:“为什么?”
莫雨修愣了一下,这话问的太怪,怪的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听阿满说:“和尚为什么要救萧离,萧离为什么要去皇宫?如果他被困在宫中,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一定是凉王妃。因为他最大的价值,就是有一个手握重兵,可以搅动天下风云的老婆。”
莫雨修笑了笑:“孩子,有些事你不明白。对于有的人来说,萧离活着并不是筹码,因为他活着,本身就是最大威胁。”
南风能够理解,可阿满又问:“所谓有的人,是不是也包括你?”
莫雨修摇头:“我和他不是敌人,南风知道,我们曾是至交……”
阿满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就对南风说:“我们走吧,这人的话不可信。”
南风无语道:“小孩子家,大人说话不要插嘴。”
莫雨修也笑道:“南风,这是谁家的孩子……”
“我姓萧,单命一个‘满’字,凉州人。”
莫雨修讶然:“金奢狸的儿子?”
阿满没有承认,却拉住南风的手说:“我们得赶紧走,晚一步,或许就走不了了。”
莫雨修神色一冷,双眼中闪过狠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