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止坐到铜镜跟前,摆弄头上的花簪。
在镜子里一角,看到身后的男人捧着脸,看痴了似的盯着她。
目光过于热烈,让她别开眼不敢再看,却又忍不住,想要偷偷看一眼。
此刻,镜中的男人勾着唇,微阖着眸子,似乎正在算计着什么。
她敛住笑意,眨眼间回想起方才之事。
祈珩的态度有一瞬出乎人的预料,恰巧就是她对着镜子的时候。
“祈珩,你还说你没算计我。”
她扑过去掐他的脖子,“我掐死你,你个大骗子。”
祈珩抬眼,满脸堆着笑,揭穿她的小把戏,“行止掐用力一点,这样一点都不疼,好像是你在与我打情骂俏。”
“你还敢笑?”她收紧了掌心,“你真以为,我不敢掐死你?”
覆在她掌心下的一截白皙,被掐的发红,他也不逃不反抗,反倒仰着脖子,让她掐的更顺手一点。
“来,命给你。”他如是说。
“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她松开手,“一天天的,净想着情情爱爱的事情。”
祈珩伸手揽过她的腰肢,抱着她坐在腿上,说的一本正经。
“我很正经呀,世间万物,在我手中,大多唾手可得。”
“唯有你最难得,是我要花费心思要讨好的。”
“再说了,如果我不想这些,成日里想着如何颠覆社稷江山,那么每一日,我的手里都会沾满血腥。”
“行止这般好心肠的人,总不能看着别人,因为我的野心,死在我手上吧。”
苏行止把手支在他的肩上,侧着身子迎着光打量他。
祈珩的眸子里是平静清澈的,没有了往昔的戾气和阴鸷。
一点也不像从前那般,会让人一眼胆寒。
他把手掌覆住她纤细的背,“等你走累了,我陪着你,寻一处地方落地生根。”
“每一日,我们都躺在摇椅上,慢慢蹉跎岁月,可好?”
这话触动到她心底的最柔软处,她搂住他的脖子,歪着贴在他怀里。
“真的吗?”
“只要你愿意,我就陪着你。”
“容我想一想。”
“嘴硬。”他轻笑。
两人依偎着坐到暮色来临。
颜声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每一次都是他来做。
深深呼吸后。
他敲响了房门,“珩郎君,他们下山了,我们可以准备行动了。”
祈珩迟迟不应。
苏行止推了推他,“回来再腻歪好不好,现在还是先把正事办了要紧。”
“你真舍得让我去?让我被那女子碰吗?”
她脱身而起,“祈珩,你可别装可怜,就你的本事,十个女土匪都碰不了你的身子。”
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夺了门就往外蹿。
“嗯,还真是难办呢,”他微微勾唇,“行止好像变聪明了。”
往后还不知,要如何与她斗智斗勇。
坐了一会儿,他踱步到窗牖前,把半开的窗户全部推开,眸子望向远处。
天气冷,夜色暗得格外快,路上的人渐渐没了踪影。
三个黑影落在窗户纸上,轻轻戳开一个洞。
祈珩淡然地转过身去,黑影见时机成熟,打碎窗户一跃而入。
黑影中的两个大汉,钳制着祈珩的肩膀,蒙面女子把掺了迷药的白布,紧紧捂住他的口鼻。
祈珩挣扎一会儿,自然地垂头装晕。
蒙面女子从侧面看了一眼,眼睛都闪着精光,“这男人是极品啊,这么俊,快带回去,我要跟他生个孩子。”
一个大汉道,“大当家,我也不差啊,你看我这体格,比他结实多了。”
大当家白了他一眼,伸手在祈珩脸上摸了一把,凑近闻了闻气味。
“就你这熊样,能跟他比?你瞧他这脸,比豆腐还要嫩。身上还香喷喷的,简直要迷死人。”
“我有点等不及了,不如就在这把事办了吧,这样的男子,我心急等不了。”
祈珩微微动了动眉,逼着自己再忍忍。
苏行止从隔壁客房凿出的小洞里,看着这边的情形。
看到这女人动手动脚的,她扭头就要去救祈珩。
颜声按住她的肩膀,觉得好气又好笑。
气她之前的不急不躁,笑她现在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月影大人,且等一等吧,不要这么着急。珩郎君已经醒了,不会被她吃了的。”
“对对对,”苏行止点了点头,“我得冷静一点,不能意气用事。”
她继续盯着隔壁房间。
一个大汉制止住女子的手,“大当家,还是回去比较安全,到时候你想怎么摆弄他,就怎么摆弄他。”
“但是要是待在这里,万一人醒了,大喊大叫的,招来了人,你跟他生孩子的事,不就得半路停下了吗?”
大当家拍了拍自己的头,“你说的对,都怪他长得这么勾魂,让我的脑子都被搅浑了。”
“等回了山上,我一定要榨干他,让他三天下不了床。”
大汉沉默了一瞬,“大当家,别瞎想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
“对对对,赶紧回山上去,你们可仔细一点,别碰伤了我的美男。”
三人拖着祈珩翻了下去,苏行止带着人默默跟在身后,一路追随而去。
进入迷雾,祈珩撕开步袋一个小口子,从衣袖里漏下萤石粉。
苏行止一行人蹲了半盏茶的功夫,服下颜声研制的解药,就寻着萤石粉的光亮,一路往山上走。
颜声走在最后,等众人看不见踪影,洒下药粉克制毒瘴。
山路崎岖,并不好走,一路都得小心谨慎。
苏行止站在半山腰时,注意到山脚下的一大片火光。
看情形,来的人不少,也不知是谁来了。
她转身看了四周的人,都在有意无意的搜索着些什么。
让她心底的疑惑更深。
月一站在她身边,“月影大人,快山上吧,珩郎君快到山顶了。”
隐隐的荧光蜿蜒在山道上,像是萤火一般,随风徐徐飞至山巅。
苏行止看了山上一眼,又看了山脚下往上的火光一眼,心底的谜团越结越大。
“你先上去救祈珩,我在这里观望观望。下面上来的人,与我们来的目的是一样的,应该不会伤了我。”
月一知道下面来的人是谁,但是不能说出口。
主人又吩咐他保护好月影大人,一时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山林里只有月光倾泻,苏行止眯起眼睛看向他,隐约觉得他的眼神里,有一些不对劲。
月一又是一日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更确信了几分。
“看你的反应,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月一想都不敢多想,连忙否认,“我不知道啊,我觉得我应该先去救珩郎君,我先走了,月影大人要当心哦。”
他得快点去禀告主人,小侯爷来跟他抢人来了。
话音还在天上飘,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苏行止凝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发了一会儿呆,在快到她这处时,飞身跃上了树。
没多久,沈思卿就被扶风扶着,到了她的附近。
扶风悄然看了一眼她在的方向,又快速收回了视线。
小侯爷吩咐,今日上山,不可对暗藏的人动手。
但一路走来,都过于顺利,他不免有些担忧。
“小侯爷,还要继续上山吗?”
沈思卿拂去面上的热汗,喘着气道,“上山,必须上山。”
他这身子骨,真是不中用,爬一半就喘气喘成这样。
身后的顾辞攀着谢宸的肩,也累的直喘气,他们就是来活遭罪的。
谢宸常年在山上行走,体力倒是比他们两个好一些。
他撑好了顾辞,安慰扶风,“扶风你别担心,只要附近没有埋伏着人,这路就没有问题。”
扶风复又看了一眼可疑之处,轻风拂过,那人身上的珠玉细细地响。
是个女子,莫非是她?
沈思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中有了答案,还是忍不住要问,“是她,对吗?”
“可能是,有女子发簪发出的声响。”
苏行止摸上花簪,取了塞进怀里,投掷了一根银簪过去,随后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她现在明白祈珩的打算,也猜出一点他的小心思。
月一这会,估计已经跟他禀告上了。
她得赶紧去找他,免得他发疯,找沈思卿的茬。
扶风接住了银簪,递给了沈思卿。
接过银簪的那一刻,沈思卿确信,是行止在暗中相助。
他抓紧手中的发簪,笑的落寞,“走吧,我们去捡便宜。”
去捡行止和他,留给他的便宜。
苏行止到了山巅之时,果真就瞧见了,祈珩隐在一处阴影里。
满山的风吹的衣袂翩飞,发丝像是缠人的树枝随风而动。
等她靠近时,就拼命地往她身上钻,要把她裹住吃下。
祈珩转身看她的发顶,花簪不知何时被取下。
他慢慢靠近她,漆黑幽冷的眸子渐渐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见到他了?”
“见到了。”
她站在原地,没有避开,神色镇定自若。
她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他来问。
“做了什么?”
她凝着他的眸子,没有露出半分怯弱来,“我不想说,你也没权利过问。”
两人相处,若是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她还有必要坚持下去吗?
祈珩怔怔看了好一会儿,她一副自己是清白的样子,浑身像是长满了浩然正气。
想必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可现在两人这般对峙,很难下的了台,他只能示弱。
他酝酿出一些泪来,捂着发酸的心口,“为了他,就不管我了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那山匪想要对我做什么?”
“我险些就要被她夺了清白,可你呢,为了别人弃我不顾,我好酸,浑身都酸的要冒泡。”
苏行止被他的话逗笑,抓住他的胳膊摇晃,像是在撒娇,“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你哪儿被她碰了,我去帮你收拾她。”
祈珩扬了扬下巴,展示了一遭白净的俊脸。
“我就只被她碰了脸,你没上来之前,我就洗干净了。”
“至于山匪,我也收拾好了,她摸了我的脸,我就只是捏断了她的手指,就让颜声把她捆了起来,不过分吧!”
苏行止点点头,捏了捏他凑过来的脸,“不过分,算是便宜她了。”
“沈思卿他们快上山了,让月影他们都撤了吧,我们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祈珩眨了眨眼,闪过一丝算计,“你不想看看,沈思卿他们安全的下山吗?”
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怎么可以让她轻易就走了?
祈珩眼里一闪而过的算计,落在苏行止眼里,他这人天天藏着掖着,坏心思多的很。
她装作没发现,若无其事地应下他的话。
“那我们就找一处地方躲着,等他们下山后,我们再离开,你觉得如何?”
可能是近墨者黑,她甚至有些迫切地想要知道,他想耍什么花招。
两人寻了一处,可以遮挡的松树躲避。
苏行止靠在一侧树枝上,祈珩则是靠在对面的树枝上。
她枕着脑袋,闭着眼睛琢磨他的心思。
平日里,他巴不得黏在她身上。
这会儿离的远远的,若说其中要是没有蹊跷,他是一心要帮沈思卿,她是绝不会信的。
倒是她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让祈珩心里有些琢磨不透她。
他都摆的那么明显,她心中有所猜测,应该要心慌,要坐立不安。
这样一来,他捉弄她,掌控她,才能有乐趣。
可现在,反倒是他愈发紧迫,盯着山下的动静,不断咽下唾沫,缓解喉间的紧促感。
火光登上山巅,就在他们附近,祈珩脚尖一瞪,就扑向了她的方向。
树叶窸窸窣窣地抖,树枝吱吱呀呀地晃。
苏行止伸手接住他,能明显感觉到,很多视线投射过来。
还没反应过来,祈珩就摸索着压下唇,不管不顾地吻她。
她转头避开他的吻,往火光处看了一眼,原来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想要跟人宣誓主权呢!
幼稚。
祈珩一心以为她心有芥蒂,更是疯了似的抚着脸颊凑了过去。
他的卑劣心啊,想要让沈思卿亲眼目睹,她已是他的掌中之物。
发狠的力道落在她唇上,像是在提醒她,要认清身上之人是谁,要乖乖被掌控臣服。
苏行止被咬的回过了神,她方才在思索他们三人的关系。
这会儿理清了头绪,主动迎合起他来。
一来是为了安抚他精神上的焦灼。
他就像一个缺爱的孩子,控制不住一遍又一遍地试探,想要获得安全感。
二来,即便是她想避开,他的性子,也决不允许她在此刻逃避。
他是一意孤行的,大抵也会觉得自己是肮脏的吧。
她知道的,想要安抚下他的失控,这还远远不够。
苏行止睁开眼睛,手掌掐住他的脖子,把他逼到原来的树枝上。
树叶又随着重压抖了抖,引来一片注目。
“祈珩,别怕,你想要的,我给你。”
她俯下身去,抛开理智,抛开别人异样的目光,和他呼吸纠缠。
想看就看吧。
她得保全他们两人。
无论是沈思卿,还是他,她都希望能好好活着。
远处的人看着陷入漆黑的树抖动,只以为有动物在枝头跳跃。
许等他们下了山,苏行止松开了祈珩。
“走吧,幼稚鬼。”
“来了,来了。”
他挽上她的胳膊,娇柔地歪靠在她的肩上,“行止,你怎么这么霸道,我好喜欢。”
“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他好歹是我以前的夫婿,你这样不仅是在打他的脸,也是在打我的脸。”
她也是要脸的好吧。
今日倒是不要脸地陪他疯了一遭。
“我不敢了,”他顿了顿,“我现在吃下了定心丸,不会再耍小性子了。”
“这样就好。”
她顿了顿,“明日我们就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行侠仗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