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临闻言,眼里有了憧憬之色。
“多谢颜先生,温临谨记先生的大恩,若是他日有需要温临的地方,先生尽管开口。”
颜声笑着摆手,语气颇为倨傲,“不必了。”
“有我家郎君在,我就是想要求人,也求不到温大人身上。”
“温大人若是真要回报这份恩情,往后多多帮衬小侯爷即可。”
“我家郎君猜测,将来有一日,小侯爷或许会被他人所困。”
众人听出了弦外音。
被他人所困。
能困得住小侯爷这样身份尊贵之人,那权势可不得了。
这样一推测下来,能做成这事之人,大家伙心里都有了数。
沈思卿脸色白了一瞬,对上这样的男人,他当真有胜算吗?
每一步都走在别人的前面,他真要对付他,简直易如反掌。
可他,却在为他铺路,要让他走上坦途,要让他清晰的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
他是在羞辱他。
然而,他却不得不接受他的羞辱,他要在这场博弈中活下去。
片刻后,沈思卿神色恢复如常。
“思卿多谢颜先生。”
颜声仔细观察了一番。
对于小侯爷神色的变化,心底生出一丝孺子可教的感觉来。
能看开折辱,便是真的成长了,将来也会是一个人物。
他微微颔首,引着四人往大厅去,“各位,请吧,我家郎君肚子正饿着呢。”
还没到大厅,远远就听到喧闹声,起哄声,笑声……
沈思卿远远望去,行止站在桌子上,正说着什么,底下密集着白袍的人,配合着烘托气氛。
他微湿了眸子,这样的行止,才是最快乐的吧。
在侯府,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处牢笼?
等他们到了大厅,密集的人被劈开似的,敞开了一条道。
通往最前面站着的人。
苏行止看到他们来了,泪花微闪,“来,兄弟们,欢迎咱们的新朋友,明日我们一起并肩作战。”
底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等他们到她跟前,苏行止摆手叫停底下人的掌声。
蹲下身子问,“小侯爷,温大人,顾郎君,谢郎君,你们可愿意和我们一起,攻克难关?”
顾辞被万人追捧的感觉迷了神智,大喊,“我愿意,我非常愿意。”
苏行止对他点头表示肯定,随后又期待地看向其他三人。
“我愿意。”
“我愿意。”
“我愿意。”
三道不同嗓音的‘我愿意’同时响起,宛若天籁之音。
“呜吼~”
苏行止高兴地蹿了起来。
“好了好了,今日就不多说废话了。”
“这几日真是辛苦各位兄弟了,现在请共同入座用膳,等用了晚膳,你们就回去好好歇息。”
“多谢月影大人。”
苏行止跳下桌子,坐在祈珩身侧,“我野蛮惯了,各位不要介意,都坐吧。”
颜声擦干净了桌子,摆上了热气腾腾的膳食,在一旁伺候祈珩用膳。
沈思卿坐在祈珩另外一侧,垂眸扫了一眼他的手。
“听说,郎君为了救我,弄伤了手?我还未曾过问,郎君之名。”
祈珩把手放在桌子上,渐渐摊开掌心,“是为了救你,弄伤了我的手。”
“我名祈珩,他们都唤我珩郎君,不知小侯爷打算如何谢我?”
沈思卿起身取了颜声手里的碗,“珩郎君既是为了我伤了手,我理当伺候郎君用膳,直到郎君伤好为止。”
祈珩没想到,他可以把姿态放的这么低。
十六岁的少年,是比十五岁要成熟了许多。
他没有多加为难,“那便有劳小侯爷了。”
晚膳后,众人散尽。
苏行止起身就要走,“你们慢慢吃,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等一等。”
颜声领了一个小姑娘进来,“珩郎君,这位就是要伺候月影大人的姑娘。”
小姑娘长得圆滚滚的,很是喜气,浑身干干净净的,衣服都是新裁的,像是刚刚梳洗过。
她一进门,就往苏行止腿上扑。
“漂亮姐姐,阿宝抱着你睡,阿宝可暖和了。”
苏行止抱着掂了掂,“这是哪儿找来的小孩?”
小姑娘肉嘟嘟的,抱起来挺沉。
可她就好像一个暖炉,在她怀里不断发热。
颜声笑说,“珩郎君知道月影大人怕冷,早早就吩咐了兄弟们,出去送东西的时候挑选一个。”
“阿宝她不怕生,胆子还格外大,我们带回来的时候,和他们家人说好了,要借用一段时间,月影大人只管安心抱着睡。”
苏行止看向祈珩,再看向身侧的沈思卿。
祈珩在那时,就已经安排了这件事?
这么说来,他一早就知道沈思卿来了,一早就猜测到,他们会遇上沈思卿?
那他为何,还要让她来北域城?
祈珩远比她想象的要心细体贴,也比她想象的心思难测。
祈珩倒是平淡,打断了她的思绪,“月影是在担心,我被他们四人为难吗?”
“我才不担心。”
苏行止轻哼了一声,“阿宝我们走,不要理这些臭男人们。”
“尤其是刚刚说话的这个,暗藏的心思太多,我们可得小心着点。”
这话是在提醒在座的四位,不要去招惹祈珩。
阿宝趴在她的肩膀上,“可是哥哥们都长得好好看,阿宝都喜欢。等阿宝长大了,把他们都娶回家。”
苏行止忍不住要笑,“这志气可不小呢!可是等你长大了,他们就老了呀。”
“跟我祖父一样老吗?”
“可能吧。”
阿宝啊了一声,“那还是不要了吧。”
祈珩听着远来越远的声音,勾起了唇角。
要是行止能为他生一个,这么可爱有趣的女儿,这一辈子都圆满了。
颜声见他一脸痴迷,“珩郎君,外面又开始下雪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另外月影大人交代,明日一早,要先去铲房顶上的积雪。”
“诸位郎君若是没事,可以去铲地上的积雪,真切体验一番,百姓被困的不易。”
四人一同应下,收了送汤婆子的心思。
沈思卿寻了一个理由,把其他人都支走,独自跟着祈珩回房。
犹豫许久,他停下脚步。
“逸小郎君。”
祈珩淡然地停了下来,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缓缓转身和沈思卿对视。
“是我。”
沈思卿走进一步,“我有一事想问你,为何不把和离书送到官府?”
“你应该知道,你一日不送去,行止就还是我的妻。”
祈珩沉默好一会儿,随后侧身望向夜里,一如他在苏府时,那样孤寂。
“因为她还没有完全接纳我。”
“我一直等着她来爱我,愿意抛下你来爱我。”
沈思卿不知道,后面那一句话,在将来某一日成了真。
可他面前的男人,却死在了她愿意抛下一切,去爱他的时候。
是以他此刻只有欢喜,可祈珩接下来的话如冰霜一般,把他欢喜的火苗扑灭。
“我之前曾听闻,行止在宫里受了委屈,还要卑微讨好那些人。”
“你做为她的夫婿,连护住她的能力都没有,你拿什么去爱她?”
“呵——”
“只是嘴上的一句喜欢吗?”
“她在我身边,谁要是胆敢让她不痛快,我绝不会让那人活过第二日。”
“在你没有能力护住她之前,我希望你别妄图用你口中的爱,去束缚她回到你身边。”
“即便你想,我也不许。”
沈思卿被说的哑口无言。
他想起了那一日,行止被洛熹砸了脑袋,勉强笑着说没关系。
哪怕是最后洛熹妥协了,她的委屈,就真的能被抵消了吗?
根本抵消不了。
她还要跪着,接受他们所谓的恩赐。
那些俗物,她根本不稀罕,却还要在她们面前,装出一副喜爱至极的模样。
沈思卿仰头,睁大了眸子,想要逼回眸里的湿热。
可终究还是被这冰凉的霜气,冻出了两行冰痕。
他又想到了狩猎那一日,逸小郎君连他的舅舅都敢杀。
若是那一日行止没去,他有空来对付他们,今日他们怕是成了一堆白骨。
沈思卿轻咽喉咙,“逸小郎君说的对,是我无能。”
“在我没有能力让行止不受委屈之前,我不会与她相认。”
祈珩冷眼看他,嗓音冷寂轻蔑,“小侯爷想要跟我抢行止,动作可要快一点。”
“等行止愿意接纳我的那一天,我就没了耐心,纵容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谋划。”
鹅毛似的雪被风吹来,落在沈思卿的身上,像是那一场压垮房屋的雪,让他喘息不过来。
第二日清晨。
苏行止早早爬了起来。
昨夜半夜做梦,梦到祈珩手上的伤口,在梦境里不断裂开,愣是把她吓醒了。
琢磨了一个时辰,等到天光乍现,她就撇下熟睡的阿宝,把睡的正香的颜声喊了起来。
她寻了一件黑色狐裘,在颜声的指导下,缝了两个方方正正抽绳的布袋,塞了两团棉花进去。
“祈珩把手放里面,应该会暖和的。”
“就是可惜了,之前只给他买了一个小手炉,只能暖一只手。”
颜声很是嫌弃,这要是套上手,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但是他的主人,应该会把这玩意儿当宝贝,跟傻子似的天天戴着。
两人弄好了布袋子,回了用膳的大厅,沈思卿正在喂祈珩用早膳。
苏行止为难地看了一眼布袋子,转念想到,沈思卿都是他救出来的。
即便是送了,他知道她是苏行止,也不应该怪她。
“祈珩,把手伸出来。”
“嗯。”
苏行止取出怀里的膏药,仔细地涂好。
再撸起他的袖子,把布袋子套在他的手上。
“怎么样,”她迟疑一下,“暖和吗?”
“真好看,还暖和,我很是喜欢。”
祈珩摸到暖手炉,看了一眼沈思卿,想要施加一点危机感。
“月影这是特意为我做的,只为我一个人做的吗?”
她笑着看向沈思卿,眼睛都是红通通的,眼皮子都是肿的,昨夜应该被祈珩气哭了。
一把年纪了,还欺负小孩。
苏行止于是口是心非,“这里也只有你一人的手受伤,我只能特意为你做呀。”
祈珩挡住她的视线,他当真要被她的稀里糊涂气死,以至于说不出一个字来。
可越是挡着不让她看,她越是要歪了身子,看沈思卿看的更起劲,更热烈一些。
他狂不过她,起身蹲到角落里装可怜。
“你看吧,我就不挡着你了,省的碍你的眼睛。”
苏行止抓了一个肉包子,抓了沈思卿的胳膊,“小侯爷我们走,千万别理他,我带你去铲雪,晚些时候,我们堆雪球玩。”
沈思卿没有挣扎,由着她抓着他的胳膊出去。
到府门口时,抓了两把铁铲子捏在手心。
祈珩蹲的腿麻了,还不见她回来哄他,气的一屁股坐在角落里。
“颜声啊,我感觉我好难过啊。沈思卿一在,她就失了理智似的往他身上扑。”
颜声不敢轻易回话,出了大厅,看了四周一眼,已经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他急忙跑了回来,“主人,别演了,苏姑娘的人影都不见了。”
“我没演,”他缩了缩手,“行止她是在怪我,昨夜把沈思卿弄哭了。”
“这会儿故意把我丢下,是想让我也受一受痛苦的滋味。”
“那你就这么坐着受气?”颜声伸手去扶。
他就扭着身子避开。
“这两个布袋,可是苏姑娘一大早起来,专门请教我为你缝的。”
“我听她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做梦梦到,你的手裂开了什么的。”
“你想一想,她做梦都梦到你了,她是多么在乎你,多么爱你啊。”
祈珩抬了头,“真的啊?”
“她真这么在乎我?”
“我感觉我的气都顺了,快扶我起来,我的腿有点麻。”
“我的手不能再受伤了,免得她睡觉都睡不好,要夜夜为我忧心。”
颜声心道,主人真是好哄的很。
这么痴情,要是哪一日苏姑娘不要他了,他不敢想,这后果会有多可怕。
两人出了门转悠了一圈,就看到苏行止和沈思卿在埋头铲雪。
苏行止颇为体贴,“小侯爷,你要是觉得累,就站着歇一会儿。”
她的话是在为他着想,沈思卿却不好受。
她一直都在保护他,现在更是以强者的姿态,和他这个弱者说这番话。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他就是个软弱容易拿捏,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吧。
他抓紧了铁铲,“我不累。”
“这一年来,我都有好好跟着暗一训练,这点苦还是吃得的。”
“还有昨夜,我是想到一些亲人,才忍不住哭的,和珩郎君没有关系。”
苏行止站了一会儿,缓缓道,“思卿真是长大了,都会编善意的谎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