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止歪头虚弱地倒在他肩上,眼神空洞地看向戴帷帽的人,面无表情地落泪。
沈思卿最是怕她这样,那埋藏的感情越深,她就越是不想宣之于口。
奈何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安静地陪着她。
颜声送了药和白粥进来,看到两人依偎在一起,很是为祈珩不值。
把东西送到沈思卿身边放下后,就拉着扶羁出了门。
扶羁躺到院子里的躺椅上,摘了帏帽枕着手,摇摇晃晃地赏着快要落尽的紫藤花。
颜声恍惚了一瞬,这样乍眼瞧去,他还以为祈珩又活了过来。
心里突然就有了一份寄托。
*
苏行止养了三日伤,面容上有了血色,也能自如地起来走动了。
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萧继晔。
柴房被打开,苏行止逆着光走进来,视线落在萧继晔的腿,还是完好的。
她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了一会儿,转身出了门让月一和月二进去,挑断了他的脚筋。
月一和月二多少带点私人恩怨,下手又重又狠还慢,把能一直忍耐着痛苦的萧继晔折磨到尖叫出声,才给了他的腿一个痛快。
两人办完事,出来和苏行止交差,“月影大人,已经挑断了,保证他这辈子都接不上。”
苏行止指尖刺进掌心,“你们以后还要跟着我吗?祈珩托颜声把家产转交给了我,你们若是不想跟随,我到时……”
月一没有片刻的犹豫,“从前跟着主人,每日都活的提心吊胆,还是亏得月影大人在,我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如今主人没了,我们愿意追随月影大人,我想这也是主人所想的,希望我们一辈子保护你。”
苏行止仰头望天,喉咙发涩,“嗯……那便跟着我,现在带上萧继晔,我们回京。”
月一应了一声是,和月二转身带萧继晔走。
苏行止在院子里逛了一圈,看到摇椅上躺着的人,有些不敢置信。
“祈珩!”她喊着跑过去。
扶羁连忙戴上帏帽,噌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伸手拦住了她的飞扑。
“苏姑娘认错了。”
苏行止停住脚步,这声音和祈珩有些像,可眼前的人与她差不多高,又怎么会是祈珩?
“对不起,我……我可能太想他了。”
扶羁歪了歪脑袋,“要抱一下吗?”
他和大哥哥总是有一点相像的,或许能让她紧绷的情绪放松一些。
“可以吗?”
“自然可以。”
苏行止慢慢贴近,轻轻抱住,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间蔓延。
她不确定地开口,“逸逸……”
扶羁自然知晓逸是大哥哥的字,她这么唤好似在等他回应。
“行止姐姐……?”他答。
苏行止顷刻间泪水奔腾,她知道他不是祈珩,可他真的很像很像祈珩。
“让我再多抱一会儿。”
扶羁感觉到肩上的温热,心里很是难受,他们都失去了大哥哥。
他们同病相怜。
“呜……你抱吧。”
他也好想哭。
但这种情况下,他应该要坚强一点,不然大嫂嫂会更难过的。
沈思卿和颜声站在远处。
颜声轻拍他的肩,“想开一点。”
沈思卿别开了眼睛,假装不在意地说,“我知道,她需要时间走出来。”
但他陡然生出一股子危机感,他害怕行止没走出祈珩的坑,又陷入扶羁的坑。
他们的长相相差无几,再过两年长高一些,指不定就能一模一样。
苏行止哭了好一会儿,等情绪稳定了,忙躲开戴着帏帽的人。
“谢谢你,我好多了。”
“没事,我先出去了。”
扶羁摆摆手,转身就走,边走边哭,听她哭的那么伤心,他憋的好难受。
呜呜……他的大哥哥啊!
等扶羁走后,沈思卿慢慢接近苏行止,“现在就走,会不会太着急,你的伤还没养好。”
“没关系,”苏行止疏离地退开了一些,“我觉得好多了,坐马车不碍事的。”
“我听颜声说了你的事情,我想早点为祈珩完成心事。”
“行止。”
“嗯?”
沈思卿骤然逼近一大步,酸涩地问,“你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疏离?”
“是。”
苏行止果断答完,越过他往院子外走去。
沈思卿站了一小会儿,折了一支紫藤花放在手里,指尖拂过淡紫色花瓣,生命像是在指尖游动。
他俯身放在躺椅上,在暗一的催促下出了院子,上了回京的马车。
*
回京后,颜声先去寻了承王,让他带着沈思卿和扶羁上了朝,力排众议,直接逼得萧敬业退位,把沈思卿扶了上去。
下朝后,沈思卿扶着萧敬业回寝宫。
他疑惑问道,“皇帝舅舅为何要退让?”
萧敬业拍拍他的手,“你当朕糊涂了吗?之前储位之争,唯有你和继晔让朕满意。”
“大皇子、三皇子又不是那块料,其他皇子年纪还小。”
“朕在你和继晔犹豫许久,还是私心作祟,想让朕的血脉能承袭。”
“可继晔他越来越让朕失望,朕自然不能把皇位交给他。”
“如今,你有承王,温临,京城外的十万精兵,还有邻国未来皇帝的支持,百姓能安稳过数十年,朕也就放心了。”
沈思卿犹豫了一会儿,“可归根结底,都是那位郎君的助力。要是没有他,或许我早死了。”
萧敬业高深莫测地问了一句,“思卿,你可有想过,你为什么生来就在侯府?”
为什么。
是呀。
他为什么就出生在侯府?
而不是在普通寻常人家。
沈思卿突然明白,侯府是他的助力,那位郎君也是他的助力。
这些助力都是无需他强求,自然而然就来的,他要做的就是借力达成目的即可。
沈思卿释去心头的疑惑,“思卿明白了。”
萧敬业欣慰地舒了一口气,“明白了就好,这重担就交给你了,朕也可以好好享受晚年了。”
“那可不行,”沈思卿握紧他的手,“思卿以后还有很多的事情要请教舅舅,舅舅受累,再操劳几年。”
“唉……”
萧敬业皱眉,“命苦……”
*
沈思卿趁着休沐的时间,陪苏行止回了一趟苏府。
颜声进了苏行止的房间,取出了和离书,交给了沈思卿。
“郎君所交代的第三件事,就是把这个,还有苏姑娘还给你。”
苏行止怔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这和离书为什么会在这里?
祈珩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还给他?
她是东西吗?
想要就取,不想要就还?
沈思卿压唇接了过来,他恍然想起那个雪夜,祈珩说的话,又推测了一番,他藏这份和离书的时间,心里一惊。
他这么早就猜到自己会死?
他一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当真厉害的可怕。
沈思卿叠好放进袖袋里,视线落在一旁脸色苍白的人之上。
“行止……”
沈思卿伸手去扶,却被苏行止一把打开。
“别碰我。”
“他当我是什么!”
“骗子!”
“大骗子!”
“从头到尾地骗我!”
“既然要把我还给你,他为什么还来骗我的心?”
“为什么呀……”
“他应该那时候就滚的远远的,离我远远的,我还能有回头的余地!”
“他为什么要喂我吃失忆丸,为什么!”
“可笑的是我等的原来一直是他,我等他跟我解释,为什么不把和离书送到官府!”
“哈哈哈………”
“我又因为记忆里的他,一次次拒绝他,终于决定不想他了,他却死在了我面前。”
苏行止摔在地上,掩面啜泣,“其实,错的是我,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死。”
“是我一意孤行,没和他好好解释,才会让他不敢相信我。”
“都是……我的错……”
猛吐了好几口血,苏行止昏迷了过去。
颜声连忙上去救。
沈思卿站不住脚,跌在地上,心好似被搅碎,他知道行止感情藏的深,没想到会深到这种地步。
颜声施了几针,回头看了一眼沈思卿,“没什么大事,情绪太激动,把之前淤积的淤血吐了出来。”
“你快来抱她回去休息,祈珩已经不在世,她就交给你了。”
沈思卿撑起身子,把人抱了回去,出来后对颜声说道,“我先回京城,行止有劳你先照顾着。”
“我觉得她现在不想看到我,一看到我就会想到和离书的事情。”
“过段时间我再来看她。”
时间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
只要他不在行止面前添堵,行止的的情绪,会随时间慢慢平淡下去。
“在院子里栽一棵紫藤树吧。”
临走前,沈思卿又嘱咐了一句。
颜声应下,“也好。”
*
入了夜。
苏行止不听劝,躺在院子里喝酒。
颜声没有办法,只能默默盯着,等她病了给她扎两针。
扶羁走到颜声旁边,有些发愁,“大嫂嫂一直这样,心里的伤能好吗?”
颜声叹息,“表面的伤好愈合,内里深处的伤难愈。”
“你大哥哥这人吧,虽然奇葩了一点,但对她真的好的没话说。”
“更何况,还是为她死的,想走出来,难啊。”
扶羁瘪嘴,“我可怜的大哥哥,这辈子也太惨了!”
颜声眨了眨眼睛,说的他都想哭了,喉咙哽咽地难受,“我出去散散心,你帮我盯着一点,要是她喝醉了,给她盖一个小被子。”
“好,我知道了。”
扶羁在暗处站了许久,直到躺椅上的人没什么动静,就进屋取了一床薄被出来,小心盖在她身上。
他刚要起身离开,就被苏行止拉住了手。
“祈珩,是不是你?”
扶羁蹲下身子和她对视,“我……”
“你是不是在怪我?”
苏行止搂住他的脖子,埋头痛哭,“对不起,那一天我应该听你解释的,不应该说那些假话骗你,伤你的心。”
“我也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生辰,一早就把你轰走,要是你没走,或许我们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你就应该早早远离我,都是我害了你。”
“都是我的错。”
扶羁抬手轻拍,压低了声音,学着大哥哥的声音安慰,“我没怪过你,行止,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好吗?”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默默守护着你。”
“好了,不哭了,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现在很晚了,行止应该要睡觉了。”
扶羁取下她的胳膊,伸手为她擦泪,把她按回到摇椅上,“乖乖的,睡觉好不好?”
“嗯,你别走。”
苏行止抓紧他的掌心,迷迷糊糊地阖上了眼眸,又强撑着撑开眼缝,像是怕他逃了。
扶羁指尖轻揉她的眉心,俯身轻吻了一下,“我在的,不走,行止安心睡。”
“好……”
等了一个时辰。
扶羁确定后她睡深了,才缓缓从她手心取出了手掌,把刻有扶昭的长玉塞到她手里。
他撑着脸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行止,我会代替大哥哥,好好保护你。”
说完话,少年缓缓起身,离开了这里。
*
沈思卿回了京城后,去了一趟二皇子府。
院子里一人孤伶伶坐在轮椅上,这院子里也只他一个人,正是萧继晔。
沈思卿走到他面前,问,“后悔了吗?”
这话是他替暗七问的。
也是替他自己问的。
萧继晔抿唇,许久之后开口,“后悔了。”
“很多事,原来都不需要走到这个地步,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思卿,可会原谅我?”
萧继晔抬起手,期待着思卿能和以前一样,侧下身子让他摸摸头。
沈思卿看了一眼他伸出的手,选择转身离去。
“回不去了,萧继晔。”
“等懿行生了孩子,我会让她带着孩子来见你,每年许你见一次,你要好好活下去,为自己的过错赎罪忏悔。”
萧继晔捏紧了轮椅的扶手,笑的苦涩,“好……”
他突然想起暗七的话来,真的要到失去一切,才知后悔吗?
他早该听暗七的。
不应该伤害懿行身边的人。
以她在意的人为要挟。
更不应该沦陷在过去的伤痛里。
*
一个月后。
沈思卿去了苏府,院子里的苏行止正在挖土,要栽种紫藤树。
苏行止看到来人没有惊讶,很是寻常地打了一声招呼,“沈思卿,你来了?”
“来了。”
他卷了卷袖子,“我来搭把手,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苏行止手中动作略一停顿,“你不用担心我,我想通了,不会寻死了。”
“颜声告诉我,祈珩求了一份太平,以我的寿命为限,我可得活的长长久久,让他的善意长久一些。”
她摸出怀里的长玉,扶昭。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光,是那照进裂隙的暖光。
沈思卿来之前想了许久,为自己同一个已故之人争风吃醋感到可笑。
正视自己后,现在见到了,倒是从容了许多。
既然祈珩用了一年多时间,得了她的芳心。
那他就可以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可以慢慢等她回心转意。
种完树。
苏行止挪了两张躺椅过来,“等明年春天,它就能开花了。”
等花落下,落在躺椅里,就好像他来过一样。
沈思卿伸向藤枝,看向走远的苏行止。
开也好,不开也罢。
祈珩啊,你该学会放手了。
沈思卿拨弄了一下藤枝,追了上去,“行止,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