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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长离伴月行 > 第122章 幼虎初啸(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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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重新回到邯郸城。严磊把云姬母子一家安置在高宁君府后街一间不起眼的小院中,自己则去向高宁君汇报情况。

“她果真这么说?”高宁君赵霖听完严磊的详细汇报,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手中的棋子悬在半空。

“回君侯: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赵霖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好好好!好个嫡长孙、好个嫡长子!依你所见,那位君临小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磊皱眉思索片刻,说:“君临小公子看着也是个聪慧的,只是到底年纪尚小,脸上仍有童真之色。

倒是那位长离小公女,临危不乱,能屈能伸,智计百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人性命,十分狠辣!

今日她当众杀完人后,眼中没有一丝惧色,谈笑如常,浑然不似一个总角孩童,倒像是那些久经沙场的老狐狸。”

赵霖越听,脸上的神色就越严肃。良久,赵霖才长叹一声,笑道:“想不到季信那混账竟有如此好运,生了个神童女儿!

那小丫头从前本君也见过。当时在西陵质子府见到她的时候,只觉得她比旁的孩童更聪明伶俐些,却也未多留意。不曾想竟是看走了眼……哈哈!这小家伙,有意思!”

“那君侯……可要见见这位女公子?”

“呵!不见!”赵霖“啪”的一声把棋子放在早已看准的位置上,“丫头片子,小小年纪就学她阿父玩故弄玄虚那套!先晾着她!杀杀她的锐气!且看她还有什么本事!”

“是!”严磊得到指示,起身告退。

……

严磊再次来到高宁君府后街的那间小院。

“严长吏辛苦!”云姬急急迎上去,双方相互见礼后,云姬开口询问:“严长吏,不知高宁君何时有空见我们?”

“夫人稍安勿躁。”严磊话是对着云姬说的,眼神却在不经意间观察着季长离的反应:“君侯如今外事繁忙,尚抽不出空来。再者,夫人与女公子、公子一路辛劳,想来也累了。诸位不妨先在此休整一二。

对了,云姬夫人,君夫人让我代她向您问好。

君夫人说,以前有幸与夫人您见过几次,彼此相谈甚欢,对夫人您甚是想念。只是这些年府中事务繁忙,一直抽不出空去看望夫人。

如今夫人既携子女重回邯郸,不如就先在此安心住着。待他日君夫人得了空闲,再邀夫人一起游湖赏花。”

云姬听懂了严磊话中的意思,也不好再强求过多,只好再托严磊向高宁君夫人转达自己的谢意。

严磊应下云姬所请,起身告辞。

“烦请严长吏稍候。”在严磊偷偷观察季长离的时候,季长离也在暗中观察严磊的一举一动。严磊的这一番话,季长离稍加思索一下,就猜到了那位高宁君的意思。

“君侯事务繁忙,我等本不应用小事去烦扰君侯。只是吾父与君侯乃多年的挚交好友,君侯又有大恩与吾家。

小女与兄长身为晚辈,从前在郊外,进城不易,不能亲自向叔父叔母请安问好。虽是失礼,倒也还能算是情有可原。可如今我等既回了邯郸,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懒怠。

小女与兄长欲向叔父叔母问安,聊表心意,却又怕因此烦扰到长辈们……长吏是叔父的得力助手,最是明白叔父的喜好。

小女斗胆请教长吏,不知长吏可有什么既能让我们兄妹尽到心意,又不至于打扰到长辈们的好法子?”

严磊闻言,眼中暗藏欣赏,却仍不作声。

季长离不急不躁,叉手对严磊行了个礼,肃声道:“还请长吏不吝赐教,成全我与兄长的一片孝心。小女与兄长,感激不尽!”

“女公子说笑了,赐教不敢当。不过女公子与小公子一片赤诚,却是不好辜负。”严磊拿出一块玉牌递给季长离,说:“女公子与小公子若想去给君侯、君夫人问安,可携此牌上门。门房见了此牌,自会转达。

不过,君侯与君夫人平日很忙,不一定每次都能抽出时间。还请女公子与小公子体谅些个。”

“那是自然。”季长离双手接过玉牌:“多谢长吏。”

“女公子不必客气。”

严磊再次提出告辞。

送走严磊后,云姬忧心忡忡,却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唉声叹气,只能强忍住心中的忧虑,收拾起这处新居来。

这处小院是临时安排的,因为时间太紧,高宁君府的下人只来得及粗粗清扫一遍。云姬母子真要入住,还需要再仔细收拾一番。

夕食过后不久,云姬张罗着两个孩子洗完澡,又催孩子们去睡觉。

季君临累了一天,很快便睡成一只雷打不醒的小猪。

季长离躺在炕上,心中思索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时间没什么睡意。

云姬还在浴室里洗澡。天黑了,为了方便云姬浴后上炕,季长离在屋内给云姬留了一盏油灯。

油灯燃烧的时间久了,灯油逐渐耗尽。灯光逐渐变得昏暗,最后直接熄灭。

季长离在黑暗中回过神来,不由得皱了皱眉——云姬竟然还没洗好?出狱后,因为情况特殊,家中并没有太多的收入来源。云姬为了节省灯油与柴火,洗澡向来能快则快,从来不泡澡。今夜她怎么洗了那么久?这很不正常!

季长离悄悄起身,给季君临掖了掖被角后,轻手轻脚地向浴室走去。

“阿母,还没洗好么?”为了不吵醒季君临,季长离刻意压低了声音。

“就快好了。阿离,你先睡吧,不用等我。”浴室里传来云姬略显慌张的声音。

云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鼻音,显然是刚刚哭过。季长离皱眉,略一思索,就猜出了个大概。

“阿母,我要进去了!”不等云姬答应,季长离便推门而入。

云姬没料到女儿会直接进来。一时来不及穿衣服的云姬不想让这个早慧的小女儿看出端倪,只能猛地把身体沉入水中。

可惜她的速度没有季长离的视线快。季长离还是看清了她身上那些被她用力擦红了的皮肤。

云姬的皮肤是那种天生晒不黑的白皙。在这种白皙的映衬下,云姬身上那些被尤寡妇拧伤的淤青、某些部位上的那些过大的青紫手印,以及在那些青紫手印上被云姬自己用葛巾使劲擦出来的红色血丝……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在昭示着云姬刚刚经历了怎样的心理折磨。

云姬今夜好像格外的情绪化。见没躲过女儿的视线,云姬干脆自暴自弃起来,又重新拿起葛巾,用力擦拭起身上那些有青紫手印的地方。

云姬下手极狠,就好像那块皮肤不是自己的一般,咬着牙死命搓着那些地方。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把自己真正洗干净。

季长离闭了闭眼,挥手设下一个简易的防偷听结界后,上前制止住云姬的自虐:“够了阿母!不要再搓了!”

云姬却浑然没听进去,像疯魔了一般,拿着葛巾又要往那处破了皮的地方搓,“不搓怎么能洗的干净?”边说着,眼泪不受控地从眼眶中滑落,滴入水中,泛起一个个小小涟漪。

季长离一把抢过云姬手中的葛巾,伸手握住云姬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对云姬说:“嬴若云,你清醒一点!脏的不是你,是那个贱男人!

被疯狗咬了一口,拖那疯狗出去打死便是!你跟个疯狗较什么劲?再说那疯狗又没真的咬到你,我不是把他弄死了么?”

云姬没说话,眼泪流的更凶了。

季长离继续道:“别说他没得逞,便是他真得逞了,那又如何?肮脏的永远都是那个施暴者!

身体是自己的,命也是自己的。祸从天降,你一个受害者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忍一时之辱,又有什么错?贞洁?那些狗屁的贞洁难道还能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季长离见云姬听到“贞洁”二字,哭得越发厉害,心中更是气闷。于是也不管会不会被云姬当成怪物,开始给云姬洗脑:“那些所谓的贞洁,不过是自诩主人的男人为了驯服女人编造出来的谎言与枷锁!那些狗男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时,他们怎么不要求自己贞洁?

嬴若云,你首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一个女儿,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疼爱你的父母不会因为你的求生欲去责怪你为什么不反抗!我与阿临也不会因为你为了保住我们的性命,转过头去责怪你为什么不反抗!至于季信……”

季长离顿了顿,冷笑一声:“是他先背叛了你!是他先抛弃了你!是他没有尽到丈夫保护妻子的责任,才让你落入那样的险境!他又有什么脸面责怪你不反抗?你有什么好愧疚的?

你脏?你脏什么脏?!他季信抛妻弃子、停妻另娶、三妻四妾,他难道就不脏么?漫说你只是在暴力逼迫下无力反抗,就算你现在真的去养他百八十个面首,那又如何?

他季信能先做初一,你嬴若云还不能做十五了?你难道还想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去舍命守贞?真是可笑!”

云姬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大放厥词的小女儿,震惊的连哭都忘了。

季长离在这狭小的浴室中来回踱步。重新回到浴桶边后,季长离盯着云姬的眼睛说:“在这件事上,你可以因为害怕哭,也可以因为担心日后的前程哭,但绝对不能因为那些无用的狗屁贞洁哭!”

说到这里,季长离突然笑了,声音中有着无尽的冷漠:“黄二狗死了,尤寡妇也死了……你若不放心,我还可以想办法,让剩下的那些人也闭嘴!”

“阿离……”云姬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小女儿,一时喃喃说不出话来。她的女儿,好像从三天前击杀黄二狗的那一刻起,就变的不一样了。

她的小阿离从前连只蚂蚁都不愿踩。后来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去打猎添补家用时,也从不会在不饿的时候去乱杀生。

云姬想起从前她还是西陵质子夫人时,邯郸城中举行祭天大典,阿离被季信带出去,远远见过一次祭台上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牲。那时阿离当场就被吓的浑身发抖,回到家后高烧不退。

可如今,她的阿离说起杀人,语气波澜不惊,就好像那些人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蝼蚁,说杀便杀了。她的小阿离好像病了,这个病远不止高烧不退那样简单……

云姬此刻早已忘记了那些由黄二狗带来的耻辱,心神都被对小女儿的担忧占据了。云姬伸出手,湿润的手心贴在女儿的额头上,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惊惶:“阿离,你病了……”

“我没病,阿母!”季长离拉下云姬的手,“我没病!我只是受够了这种任人宰割的日子!凭什么我们只能做那些男人的附庸?难道阿父为了他的王位抛弃我们,我们就该乖乖去死么?凭什么?”

季长离的脸上再无一丝属于女童的娇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嗜血的冷酷:“阿母,我要活着!我要我们都好好活着!谁不让我们活,我就让他们死!”

云姬心痛如刀绞,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

“阿母,你怕我?”季长离轻声问云姬:“阿母,你是在怕我么?”

云姬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疯狂摇头,伸出手去想抱抱这个被吓得心性大变的小女儿。

季长离伸出手,握住云姬那微微发颤的手,对云姬说:“阿母,你不要怕我。阿父可以有很多女人,但我只有你一个阿母。阿父抛弃了我们,但我不会抛弃你。

阿母,你放心,就算没有阿父的庇佑,我也一样可以保护你!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四下无人之际,季长离暂时放纵自己现出自己的真容。云姬看见女儿那张肖似自己的脸,再看见女儿那双与她父王如出一辙的眼睛……

在那一瞬间,嬴若云恍然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那个会躲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女儿,而是她那位已经故去多年的老父亲。

她的父王从前也曾这样对她说过,他说他会保护好她这个他最疼爱的小王姬……

嬴若云又回想起了自亡国后,这一百多年来自己所遭遇过的种种背叛与颠沛流离……嬴若云心头的委屈与痛苦如爆发的火山般,喷涌而出。

嬴若云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女儿尚未长成的小身体,无声痛哭,泪如雨下。

季长离闭上眼睛,任由云姬抱着自己发泄她的各种委屈、恐惧与难过。

良久,季长离睁开眼睛,伸出手轻轻拍着云姬的头,轻声安抚道:“阿母,别怕,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我会保护好你的。我发誓!”

浴室上方有一片瓦是坏的。漫天的星辰与那轮高悬的明月听见了女童的誓言,一起成为了这段誓言的见证者。

在往后的岁月里,不管遇到怎样的艰难困苦,它们都在用自己的光辉去提醒着那个在黑暗中行走的许诺人,提醒她不要忘了她曾经发过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