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修士见大魔已如溃堤之蚁,只得四处逃窜,便是凡人,已吓得六神无主,昏死暴毙。
便是那桌上五人,好歹是些起灵修士,勉强站得住脚,只是再看一眼掀翻酒楼的魔影,便两股一战,
“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魔尊大人在上,是这小子,是这小子方才要说屠您!”
那戴玉修士,不停地指向一旁还在吃酒的陈远。
陈远毫不在意,只是吃酒。
“魔尊大人您看,他他他他都默认了!”
“不信您问店小二!”
戴玉修士将昏死的店小二拽起,“啪啪”甩其两掌,打得其清醒过来。
“说,是不是他说得要屠魔!”
小二这时候哪分得清是非黑白,只是点头如啄米,早已六神无主。
只是他心中生起鄙夷,
‘方才不就你们叫得最凶吗?’
“魔尊大人,您都听到了吧!便是此人对您言语不敬!您看如何处置?”
戴玉修士将小二丢至一边,胆战心惊地看着天上魔影,随行几人更是低头俯首,生怕被殃及。
却见那女魔,隐在黑气之中,沉默良久,才忽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戴玉修士有些被吓住。
这魔音入耳,便让人五脏俱裂。
戴玉修士脸色一白,吐出大口鲜血,却见那女魔身影缓缓下降,几乎逼近至几人身前。
滔天魔气,并未眷顾几人,反倒是缠绕上一旁还在吃酒的陈远。
戴玉修士这才松了一口气。
心道魔头到底是魔头,杀念早已掩盖神志。
只是还未侥幸片刻,却听那女魔忽地张口。
“他怎会杀我……世上谁都想诛灭我,唯独他不会。”
“?”
戴玉修士有些发懵,便见那魔气隐隐散去些,他这才目瞪口呆得看清眼前一幕。
令得世间闻风丧胆的绝世大魔,却是一个身着黑裙的少女。
只是银发披肩,眼影紫魅,瞧得诡异又迷人。
她面容看着像是十五六岁的姑娘,身材又娇小,此刻静静趴在陈远的背上,眼神里充满诡异的爱怜倦怠。
“?”
戴玉修士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却见那位破落青年还在吃酒。
他似乎一点也不关心自己背后趴了个人。
“您……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背后是古浪世家,家中有至高坐镇,您若放小的一马,小的此生定唯您马首是瞻!”
陈远并不说话,只是将酒杯递给趴在背上的那位。
“喝不喝?”
“不。”
“行。”
陈远一饮而尽。
全然不在意什么古浪世家。
只是挥手,剑意庞如山岳,便轻松碾碎那戴玉修士几人。
唯独留下那块玉,被陈远召回手心,细细揣摩一番。
“玉是好玉,可惜不灵。”
陈远随手丢去,那小二眼尖,顾不得腿软害怕,只是冲上前,像是搂住什么珍宝一般,将玉抱在怀中。
店老板也过来争抢,酒楼里的凡人厮打在一起。
陈远离开。
身后还趴着一个女魔。
闹剧以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二成功夺玉而结束。
他捧起玉,举在空中,看其透着亮光,左瞧右瞧,怎么都觉得满意,
只是脚下的老掌柜已经奄奄一息。
“你这狗奴才!”
老掌柜发出生命中的最后一吼。
小二不在意,只是笑,
“得亏我狗眼看人低,要不然还真错过了一桩大机缘。”
他褪去人皮,竟化作一只犬妖,向着深山跑去。
“洞里的老祖宗让我入世于此五年等机缘,果真不欺我!”
只是犬妖还未走出几步,便皮毛炸开,暴毙而亡。
原来那戴玉青年扇他巴掌之时,留了暗劲,现在才爆发。
机缘也便是这么个机缘。
或许不是玉。
若他在那三转圆满大帝想吃温酒的时候送上一壶,怕才是真正的机缘?
……
三九天。
冬寒料峭,人稀雪密。
陈远背着少女,缓缓走在雪天。
脚下一步一个脚印,但很快又被风雪覆盖。
“头发怎么白了?”少女问。
陈远沉吟片刻,
“看透人间冷暖离别,心境老矣所致。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思念所致。”
陈远不语,他心中自觉有愧。
“副教主,这下咱们泥巴教可是齐活了,你我正副教主发白如银,是不是很有象征性?”少女轻轻地笑。
只是如何轻笑,她声音中的低沉魔声却掩盖不住。
陈远沉默。
“原来你就是那大魔。”
“对啊对啊!以后咱泥巴教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我早已杀出一个凶名出来!”少女又笑着道,还伸手朝着陈远的背轰轰两拳,不疼不痒。
“你本沉于剑道,如今剑道却污,不人不鬼,灵脉之中阴气森然,这番下去必是绝路,月牙,告诉我,为何会如此?”
那少女蜷缩在陈远背上,眼眶渐渐变红。
“我……我杀了好多恶人,好多,好多。”
“你跟我说实话。”
陈远从来没有对少女板过脸,今是头一遭。
“我……我……”
少女声音弱到了极点。她将整张脸藏在陈远的背上。
陈远只觉得后背有些湿凉。
“副教主,我杀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他们都说你不好,他们都在欺辱仙师像!那些蜀国之人都该死!”
“他们都该死!!”
魔音厚重,让得风雪也变了颜色。
陈远目光沉沉,看着穹中不算透亮的日光。
“人有根血,命格,无论杀凡杀仙,若无因果,便会沾染罪孽。”
“诡物杀人,因为它们受人所控,不惧天威,但修士杀人,若无因果,罪孽压身时,便被大道清算。”
“月牙,你的因,不够重,但结得果,又太重。”
少女趴在陈远的背上,不再言语。
“百万凡人,以及蜀国皇帝……月牙,你知晓我的身份吗?”
少女点头。
“你是泥巴教的副教主。”
陈远摇头,
“我是人皇,佛道至尊为我添冠,武帝为我献命,仙蕴传我气运,我这一生,只能为生命立民,杀诡,降恶,反诛世……”
少女的脑袋从陈远肩头探出,哈着热气扑打在陈远脸上。
“那人皇会杀了我吗?”
陈远沉默。
只是望着纷飞大雪,想起那个破庙前的池塘。
有个扎着马尾的低矮少女,日日趴在自己背后,晒着太阳,嘟囔道。
“泥巴教生生不息。”
“副教主,还差两个字!”
恍然间,尘埃化巨山,雪影如江海。
陈远起剑,纵有再多不忍。
那少女,着一袭黑裙站在雪地,眼里的光碎碎圆圆。
她今日涂了胭脂,化了淡妆,穿了自己最爱的裙子。
她知晓陈远归来,也早已知晓宿命所去。
“副教主,泥巴教生生不息!”
陈远闭上双眼,手臂颤抖,轻轻从嘴角挤出两个字。
“哦耶……”
剑起,剑落,寒光雪影。
来时路上,积雪化作落红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