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部前的晒谷场,生产队长聂洪山穿一件半新的深灰色中山装,戴一顶灰蓝色工农帽,站在场中慢条斯理的抽着旱烟,身边跟了一个拿记分本的清秀小姑娘,穿一件白底碎花的确良衬衫。
那是聂洪山的小女儿,在县里读完初中后就没再上高中的记分员聂小雨,只见她规规矩矩的站在聂洪山身旁,脸上表情淡淡的,有社员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微不可见的点点头,既不报以微笑,也不开口搭腔,像只高傲的小鸭子。
但奈何她是生产队长的女儿又是记分员,且还是一个村的,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社员们忍忍也就过去了。
陆陆续续有社员来到晒谷场,闫明礼也在这个时候走到了大队部。
按照规定,社员需要在八点前集合,然后由生产队长给各自生产队的社员分配任务,记分员会在工分本上详细记录好年月日,“做什么工活”,“劳动时间”,下工后则会在“评定工分”一栏填上验收所得的工分。
工分评定以10分为基数,根据劳动强度、不同分工、上工时间长短上下浮动,桐子公社目前采用的是分段工分制,即上午记4分,下午记6分。
第三生产队一共有社员152人,其中壮劳力57人,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妇幼,那些人劳动一天下来顶多也就八个工分,所以生产队的农活基本上都会落在那些壮劳力的身上。
当然也有壮劳力不愿上工的,比如二赖子之流,桐子公社会先让生产队长或者副队长去规劝,若规劝后依然皮赖,要么家里其他人愿意做多余的工记在他名下,要么就用现钱抵工分。
第三生产队没有副业,一个工分只有3分钱,一个壮劳力全年无休拿满工分,一年也就只有109.5元,但农忙时拿满工分还可能,农闲时却是拿不到满工分的,所以年终结算分红时工分最多的社员也只有六七十块钱。
闫明礼因为家庭成分的问题,做的是最苦最累最没人愿意干的活,但是却拿不到满工分,他去年能够分到五十三块钱,都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请过一天假,且农闲的时候还去修了沟渠、修了水池、修了路。
时间还没到,社员们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闫明礼从远处走来,好似一道无形的屏障,所经过的地方大多数社员都会自觉离得远远的,只有偶尔几个朝他投来稍显善意的目光。
“队长,我上午要去趟县城,想请半天假。”闫明礼走到聂洪山跟前,不卑不亢的说道。
“不是我这个当队长的说你,马上就要开始种秋土豆了,怎么能请假往县城跑?”聂洪山“吧嗒”了几口旱烟后,皱着眉头说道。
对于闫明礼,聂洪山是不喜欢的。
一方面自然是他的成分问题,另一方面则是自家的小女儿对他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正好小雨也在,他自然要把握机会敲打敲打他,免得他认不清自己的身份,霍霍他闺女。
“队长,我会把活都干完,不会耽误。”闫明礼不知道聂小雨对他的心思,却知道聂洪山不待见自己。
不过这公社又有几个人待见自己呢?
他每天忙着上工,下工后又忙着回家照顾弟弟妹妹,他有自知之明,不会去自讨没趣。
至于喜欢,最初那一两年他也幻想过,但是这几年却是再也不敢了。
公社里不是没有人和他说过想跟他搭伙过日子,可那都是些什么人。
要么是带着孩子的寡妇想招夫养子,要么是歪瓜裂枣的丫头想他抛亲入赘,要么就是一些只想和他钻草垛子的坏女人。
招夫养子的晚景大多凄凉,而抛亲入赘他是绝对做不到的,至于钻草垛子,他想到那些女人的眼神就犯恶心。
她们的过日子并不是因为喜欢,只是贪图他的身体和工分,只想榨干他的所有价值。
“明礼啊!主席说我们要振作精神,下苦功……”聂洪山的话还没说完,身旁的聂小雨就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摆,聂洪山呼吸一滞,心里恨不能抽死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娃子。
“队长,我不会影响生产进度。”闫明礼知道队长是在刁难自己,但他没有像对付杨狗蛋一样狠厉,依然有礼有节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今天有一批知青会到公社,你从县城回来的时候顺便把他们接到大队部。”要这么啥都不做的批准他去县城,聂洪山万万不能同意。
“队长,我下午还得赶回来上工。”他只请半天假,根本没有时间中途折到公社去接知青。
况且他只有脚上这一双草鞋了,接知青就意味着要走公社通往村里的砂石路,那条路石子多,他的草鞋可经不起几回磨。
再说队长也不是真的要他去接知青,试问哪个生产队会派一个成分不好的“五类分子”去公社接人,队长只是想借他发泄不满而已。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份不满来自哪里,但是这些年不都是这样的吗?戳着他的脊梁骨,嚼着他家的舌根,给他使着各种小绊子。
“下午回来把北坡鸭子林那片地给浇了,明天要开始种秋土豆绝对不能耽搁,算你五个工分。”聂洪山道貌岸然的说道。
鸭子林那片地?听到的社员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五六亩地,就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在短短半天又挑粪又浇地。
“好!”闫明礼这次没有拒绝,不能按时收工那就多做一会,实在不行就明早上工前再去收收尾,他总能想办法做完,毕竟也有五个工分。
“去吧!下午准时来上工。”聂洪山批了假,闫明礼也不耽搁,转身就朝村外走去。
他走得急,并不知道身后的婶子大娘们在大张旗鼓的议论他,其实就算知道又怎样?嘴长在别人身上,难不成他还要打女人?
这和爸爸从小对他的教育相悖,想到父亲,闫明礼的眸子不由变得黯淡,但并没有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