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鉴想起了很多东西。
他们其实在很久之前就见过。
那个因为体虚寄养在道观的小孩就是他。
但他并不体虚,就算真的身体不好,族里也不会让他去这种山野小观。
把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孩送到青山观里,只是为了降低梁缘的防备心,探查梁道长新收养的小孩是不是“语冰”的宿主。
藏书阁里不知哪个年代的古卷上记载了一段,“语冰,钟天地之灵秀而生,得之,老者得其生,残者得其全,诸侯得其霸业。”
“夏虫不可语冰”便是源自此,寓为世人目光短浅想象不到“语冰”的维度和境界。
“语冰”在漫长历史上偶尔一现,都会掀起腥风血雨,结果虽然没有明确记载的,但历史上朝代更迭,却从未有一方长久地占据霸权,就能窥见一二。
但已经是世家望族的江家依然孜孜不倦地追寻了上百年,妄图得到“语冰”来让家族长盛不衰。
但世界上有哪里有永恒的东西,非要说的话,只有所有事物都会走向灭亡的结局是永恒的。
当然只有七岁的小江清鉴并不懂这么多,他只是凑巧听了江太爷要选人送去青山观的消息。
那段时间秦锋给他讲了不少惊险刺激的卧底故事,中二病提前发作的江清鉴闹着要去青山观当卧底。
江盛被他闹得没办法,就遂了他的意,反正梁缘的作风也算正派,去这一趟没什么危险性。
结果这一趟无害的卧底行动差点把他的继承人给赔进去。
怀着宏伟的卧底目标而来的江清鉴,不到俩月就跟他的目标任务混到一块堆去了。
整天跟着在山里扑腾,不仅蹭了一身灰,人都瘦了两圈,眼睛还亮晶晶的,像只小猴子。
来接头的方管家看得那个心疼,当即就要跟江太爷汇报把江清鉴接回去。
结果个子小小的萝卜头摆出一副大人模样,义正言辞地说,“我还没拿到爷爷要的情报呢,现在不能走。”
方管家只能退而求其次,隔三差五带着江清鉴下山吃顿好的,带着把同样瘦巴巴的三岁小孩给养胖了点。
上山之前小梁还冲他猛挥手,“方爷爷再见。”
方管家看着手牵手蹦蹦哒哒爬山阶的俩小猴子,越看越发愁,长叹了口气转身回江家了。
原本预计两个月没有成效就让江清鉴回来的,结果他硬赖着住了大半年,还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问他什么情况就顾左右而言他,“唔,冰冰他很乖,有好好吃饭,最近都长高了……”
这小孩鬼精的。
其实从见到梁再冰的第一面,就知道他就是“语冰”。
作为“后”的宿主,他天生就对凌驾于所有人和“豸”之上,但在这个瘦棉花团一样的小孩身上,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支配感,甚至隐隐感觉被压制。
除了传说中的“语冰”,没有其他“豸”能做到了吧。
但对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来说,家族大义不够深入人心,不足以让他出卖自己小小的玩伴,便一直绝口不提,但却瞒不过同样是“后”宿主的江盛。
眼看着打小培养的继承人要变成野人长在山里了,最后还是江太爷下了命令,勒令江清鉴回来。
临走前,三岁的小梁仰着头非常依依不舍地揪着他的袖子,“哥你还会回来吗?”
他走了就吃不到这么多好东西了。
一想到梁老头的手艺,梁再冰就直发怵。
“会回来的,”江清鉴搓了搓他一脑袋乱毛,“到时候别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之后不久江清鉴就被送出国念书,成年了才回国逐渐接手家族生意,顺便去异管局谋了个差事。
再见面的时候这个只顾着吃的小骗子还真是一点没记住,还学坏了。
“小时候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哥哥,长大了净在背后骂我,江扒皮、江贱人,还有什么?”
江清鉴摩挲着冰冷的棺盖,面上依旧是一派轻松的笑意,像是从前无数次一样,同他不着边际地闲聊扯淡。
但死去的人没法回应他说的的任何一句话,兀自冷酷地沉睡着。
梁再冰脸上从来没有这么安静的表情,像是在玩极拙劣的恶作剧,随时会睁开眼睛,笑嘻嘻地嘲讽他,“哟,掉眼泪啦?”
江清鉴装不下去了,被烫着一般猛地站起身,离冰棺远远的。
陈安和十一跟着出来了。
江清鉴的嗓音干涩沙哑,“差不多时间了,我们该送他走了。”
他还没变态到摆具尸体在家里天天观摩的程度,还是得尽快火化完入土为安。
不是说身体不得安葬的话灵魂就不得往生吗?
十一没看够一般,目光落在棺中人身上,“等明天吧……明天。”
江清鉴点头应允了,发了消息让助理去安排灵车、火化、葬礼、墓地一系列事宜。
他已经翘了两天班,公司和局里都一堆事情等着他,再不处理他连葬礼都没空去。
但车行到一半,江清鉴忽然转向回了江家老宅。
藏书阁的古籍不计其数,他并没有尽数看过,但里面确实记载了一些奇诡方术,说不定里面会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秘法。
江清鉴的心脏“怦怦”跳得厉害,脚下猛踩油门擦着最后两秒绿灯过了岔路,全速疾驰。
藏书阁里实在卷帙浩繁,一人之力在里面待个十年八年都看不完一半,江清鉴厚着脸皮去求江盛允许他带着陈安和十一一起进藏书阁。
江太爷怒其不争地瞪了他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心软地松口了,挥挥手让他滚蛋。
“他们两个要是敢泄露出一个字,你自己处理干净,不然……”
江清鉴话都没听完,就带着刚赶到的两人一起进了藏书阁。
他们挑着传说志怪类的古籍快速翻阅着,试图从茫茫书海里抓到只言片语。
但翻到第二天清晨都是一无所获。
江清鉴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把手中刚翻完的书塞回书架上,却不慎碰掉了一本。
泛黄发脆的书本摊开落在地上,江清鉴拾起书随便扫了一眼,却蓦地一愣。
摊开的这页是用墨线描画着一只敛翅落在梧桐枝头的凤凰,下面用整齐的雕版字印着凤凰的形貌和习性,还有一段洋洋洒洒的诗句——
灰历五千劫,金锁八千顷。未知金带恩,远却白羽影。
这些都不是重点,江清鉴视线死死盯在书页侧边一行朱批的蝇头小字:语冰亦可如凤凰涅盘,羽翅弥新。
把书近乎粗暴地塞回架上,江清鉴猛地站起身往外冲。
十一追着问了一句,“你找到方法了?”
江清鉴吐出胸中压抑几天的郁气,“他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