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斯车在颠簸前进着,两侧突然就出现了四个小男孩,两个年长些的穿着红背心,两个年幼些的则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由于道路坑坑洼洼,瓦斯车的速度根本提不起来,所以很快四个男孩就追到了驾驶座旁边,手里拿着手枪,对准了司机。
可是司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因为正前方就出现了另外一个穿着红色衬衫的男孩,脸部用白布蒙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司机。司机下意识就按下了喇叭,长鸣的喇叭并没有让周围这五个男孩避让开来,司机一咬牙就想要踩油门,可是一个大坑让车轮颠簸了一下,整个车子都摇晃了起来,这把司机吓坏了,连忙踩住了急刹车。
站在正前方的红衣男孩面无惧色地一动不动,由下往上的镜头清晰地记录下了那张脸庞上的每一个细节,那稚嫩的脸庞上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和强势,“停下,否则就开枪!”紧接着,另外两名红衣男孩也跑到了车前,一边把手枪对准驾驶座,一边扯下脸上的蒙布,露出那张扬而亢奋的脸庞。
司机举起了双手,停下了车,三个男孩立刻就冲了上前,分别打开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直接将两名驾驶员拉了下来。
“快下来,钱拿来!”阿毛对着司机不断嘶吼着、推搡着,司机慌张地从自己衬衫口袋里拿出几张薄薄的钞票;透过驾驶室可以看到另一端的副驾驶员,阿呆正在用手枪对准了他的后背。同时,阿夹和班尼爬上了瓦斯车,扬声大喊,“谁要瓦斯?”
刹那间,四面八方都可以看到孩子们蜂拥而来,跑的最快的几个大孩子甚至直接也爬上了瓦斯车,然后把瓦斯一罐一罐分给围绕在周围的孩子们。其中不少都是六、七岁的孩子,甚至还有一名十四、五岁的大姑娘抱着一个沉睡中的婴儿跑过来接瓦斯,一时间,熙熙攘攘的人群将整个瓦斯车团团围住,而远处还有不少人持续不断地朝着这个方向聚集。
一条笔直的大道之上,彷佛一眼就可以把整条街道所有的景象都尽收眼底,淡黄色的尘土沿着街道两侧蜿蜒而去,方方正正的土胚房就好像豆腐块一般,整齐划一地在道路两侧伫立着,黄色的屋顶、黄色的墙面、黄色的窗户、黄色的街道、黄色的空气、黄色的天空,那连成一片的黄色尽情地在视线里延伸,彷佛永远都都看不到尽头一般。大地和天空之间连在了一起,除了黄色还是黄色,除了豆腐块还是豆腐块,似乎这条街道就是整个世界,千篇一律的景色有种难以抗拒的惊心动魄。
一个个或笨拙或灵活、或喜悦或狂热的身影在这一片黄色之中奔跑着,那铁青色的瓦斯车似乎就是一汪绿洲,吸引着所有人拔足狂奔。扬起的尘土让视线之内的所有景色都模糊成了一片,只剩下一团团模糊的身影在汹涌着。
那种苍茫的恢弘,却带着绝望的悲戚,渗透在那无处不在的黄色之中,形成了一个天罗地网,将那些生命牢牢地囚禁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永远都出不去了。而这个事实,却让他们此刻的狂奔、此刻的活跃、此刻的兴奋,变得更加悲凉——看不到鲜艳的血液,但血腥味却在缓缓蔓延。
阿毛用手枪威胁着司机,躁动不安地大喊着,“你想要为老板的钱送命?”此时阿呆已经爬到了驾驶室里,正在里面翻箱倒柜地寻找着。司机还试图争辩一番,他如此被抢劫了之后,工作可能就要保不住了,甚至还要背上债务,但阿毛却在咄咄逼人。
突然,阿呆那亢奋到了极致的面孔就出现在了镜头之上,“这里有好多钱!”他疯狂地挥舞着手里一叠绿油油的钞票,这不仅让阿呆陷入了疯狂,同时也让阿毛失去了控制。阿毛直接就给了司机脖子狠狠一下,然后像丢沙包一般把司机丢在了一旁,然后也爬进了驾驶室里,开始翻找起来。
一直站在阿毛身后的小豆子出现在了镜头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地上的司机,眉梢之间都写着无比的雀跃,突然小豆子就成为了整个世界的唯一主角,背后那黄色的天空已经难以识别,只剩下一团朦胧模糊的浅黄色,间或可以看到几个人快速经过小豆子的身后,前仆后继地朝着瓦斯车冲过去,但小豆子却占据了整个画面的一半。
那双黝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亢奋的光芒,他疯狂地踢着司机的腹部,不断用自己的右脚展开犹如滔滔江水一般的攻击,完全放松的嘴角因为太过兴奋而咧了开来,嘴里不断嘟囔着,“你活该!混蛋!混蛋!”那轻快的动作就好像是得到了自己最心爱的足球玩具的少年,迫不及待地在阳光之下与新玩具共舞,就连额头的汗水都在阳光之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砰!砰!”一下接着一下的撞击声夹杂着沙土摩擦的声音,在小豆子那畅快的笑声和沙哑的喊声之中犹如古战场的暮鼓,声势滔天,却让人逐渐变得越来越渺小——就好像自己在仰视着小豆子一般。
杂乱的警笛声响了起来,小豆子猛然一抬头,慌乱的神情爬上了脸庞,犹如恶魔一般吞噬着他的喜悦,“靠!条子!”小豆子停下了动作,立刻大声喊道,可是话音都还没有落,他直接就拔足狂奔、落荒而逃。
那一路绝尘的步伐是如此快速、如此果决,甚至没有给其他人反应时间,小豆子就已经逃出生天了。
在驾驶室里的阿毛和阿呆慢了半拍,紧接着也发现了警车,所有人都开始四处窜逃,有几个人还是不太甘心,抓起手边的瓦斯,扛在肩上,然后才迈开脚步。刹那间整个世界就支离破碎,无数张惶恐的脸孔在碰撞着、奔跑着、逃命着,所有画面就好像破碎在地上的玻璃碎片,倒影着一阕阙残缺的生活剪影。
阿夹从车顶跳了下来,四处寻找着班尼的身影,但却没有看到,他直接就和阿毛、阿呆汇合,朝着正前方疯狂地跑了起来,“我们快离开这里!快闪!到处都是条子!”
那惊恐的脸孔一点一点渗透出来,就好像是鬼魂从身体里一点一点苏醒,然后成功地鸠占鹊巢一般。少年三侠即使紧紧地咬着牙齿,也无法抑制眼神深处迸发出来的恐惧,只恨不得自己再多两条腿,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由于太过慌张,脚下一软,阿呆一个踉跄,往前冲了好几步,这才勉强没有摔倒,继续保持着逃离的姿势;阿毛不断地回头、回头、再回头,手里紧紧握着手枪,甚至把手指放进了扳机之中,如同亡命之徒一般,已经做好了随时火拼的准备;阿夹在奔跑着,低头奔跑着,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却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开始的目的。
镜头的所在地彷佛就是终点,似乎只要迈过这条线他们就可以生存下来了,就好像是一百米赛跑的终点线,他们张开双臂,用尽身体里的每一滴能量,疯狂地冲刺着,眨眼之间,就这样消失在了那一片黄色的光晕之中。
街道之上,瓦斯车依旧孤零零地停在原地,司机浑身酸痛地哀嚎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一路小跑着,不像是逃跑,倒像是在慢跑运动一般,地面上有几个瓦斯罐在孤单地滚动着,却犹如无根浮萍一般,不知道将会滚去何处。
这种极致的混乱和极致的安静,形成了强烈的鲜明对比,让人一片茫然:因为不知道是应该同情那名司机,他遭受了无妄之灾;还是应该好奇消失在光晕之中的少年三侠到底去了何方,不是好奇他们是否得救了,而是他们的未来。
随后,镜头一个切换,就给出了答案。
他们在狂奔着,他们不是逃出生天,而是犹如丧家之犬一般狂奔着,只能看到他们的后脑勺,还有那仓皇的背影。他们就这样奔跑着,无止境地奔跑着,就好像无脚鸟一般,燃烧着生命在飞翔着,落地的那一刻就是死亡来临的时刻。
晃动不安的镜头如影随形地颠簸起伏着,短短不过五秒的画面,却制造出一种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寂无感,脑海里自然浮现出刚才整条道路的景象——无止无尽,大地和天空连成了一片,即使跑到生命耗尽的最后一刻,也找不到天涯海角的终点。
那无限延伸的道路,透露出一种汹涌而残忍的绝望,刹那间握住了心脏,然后收紧。
“啪”,画面戛然而止,所有的情感就在这一刻被突然中断;转眼,三个少年就拐弯跑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三个人的脚步重新变得敏捷起来。这似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实际上是同一个世界,那种镜头交错之间的思想变化,留下了袅袅余韵,但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彷佛……彷佛在暗示着,这是一个世界,一个永远没有出路、永远没有未来、永远没有希望的世界,他们就这样被牢牢地困在原地,即使挣扎、即使逃跑、即使反抗,也没有办法挣脱整个世界的束缚。
少年三侠快速地奔跑着,一边跑着,一边脱着身上的红色衣服,露出了里面的白色t恤,然后随手把衣服丢在某户人家的水槽底下。紧接着,他们穿过小巷,就直接闯入了那一片宽敞而明亮的足球场,消失在那一群嬉闹的孩子之中,犹如一滴水融入大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