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器屏幕之上,那张俊朗面容放大到了极致,以特写的方式展现出每一个细节,脸颊之上布满了细细的汗水,惊恐的焦躁在眉宇之间苦苦扭曲着,张牙舞爪的情绪犹如试图破茧而出的魔鬼,狰狞地张开了血盆大口,急促的呼吸像是达到了高速运行的蒸汽火车,吭哧吭哧地发出炙热的呼喊,并且伴随着肮脏的烟雾在眼底缭绕,但就在这时,“哗啦”的声响传了过来,刹那间所有挣扎都静止了下来,每一个褶皱、每一滴汗水、每一个毛孔、每一次呼吸都凝固住了,似乎就连那情绪都被冻结成冰,深入灵魂的颤栗散发出致命的恐惧气息,就连血液流动的声响都彻底消失了。
忽然,眼角轻轻一抽搐,屏住的呼吸就这样悠长地吐了出来,彷佛将身体里最后一口浊气吐出来一般,然后就看到紧绷的脸部表情犹如雪山融化一般,肌肉开始一根接着一根崩断,就像是高楼大厦的钢筋水泥一根一根被拆毁一般,整个人都开始分崩离析。浓郁的灰色在眼底汹涌而起,混沌不堪的绝望快速吞噬着眼眸的颜色,那清澈见底的湛蓝色犹如潮水般一diǎn一diǎn往外退散,焦diǎn和焦距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几乎只是一个呼吸的瞬间,整个世界就灰败了下来。
甚至没有任何一滴泪水,干涩的眼眶却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力的消逝,彷佛亲眼见证到一个灵魂的消散般。
恢弘而震撼。
迈克尔微张着嘴巴,却一diǎn反应都做不出来,他的世界受到了强有力的撞击,犹如火星撞地球一般,感受到了天崩地裂的浩瀚和壮观。他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入魂演技,那令灵魂都开始瑟瑟发抖的表演力量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所有的防线,彻底进入了杰夫的世界里——彷佛亲眼看到杰夫的世界支离破碎、毁于一旦,呼吸之间就摧毁一个人格、一个灵魂、一条生命的轻而易举,让所有语言都失去了色彩,就连大脑都彻底当机。迈克尔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应该同情杰夫,还是应该拍手叫好,只是震撼于一个世界的崩塌。
艾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可却发现唇瓣麻木得一diǎn反应都没有,她不得不再次用力地咬了咬,一直到疼痛感缓缓晕开,这才逐渐回过神来。她终于见识到了表演的力量,她终于感受到了眼神所蕴含的能量,即使没有任何台词,即使没有任何动作,即使没有配乐、光线之类的辅助因素,仅仅只需要一双眼睛,情绪的潮起潮涌、波澜壮阔就这样铺陈了开来,简单却错杂,节制却有力。除了目不转睛的注视之外,任何反应都是对刚才表演的亵渎。
杰夫缓缓地、缓缓地低下脑袋,就好像最后一diǎn精神都被抽离了一般,眼帘无力地耷拉了下来,耳边“哗啦,哗啦”的声响越来越多,然后就停止了下来。杰夫知道,海莉已经发现了保险箱的存在,事情已经不可逆转了。
绝望到了极致之后,眼底的疯狂开始一diǎn一diǎn积蓄,慢慢地、慢慢地,他再次抬起头来,光影交错之间,那绝望之中的果敢和决绝散发出幽幽寒光。兔子急了还咬人,当一个人被逼迫到了悬崖边上时,他到底会做出什么,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也无法控制。那幽深的眸子聚集着哑光,越来越深邃,越来越黑暗,恍惚之间,彷佛那湛蓝色已经彻底消失,只留下了一片漆黑,黑洞般的漆黑,映照出重新出现在视线之内的海莉。
“卡!”海登的声音骤然响起,紧接着剧组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打起了冷颤,在最后一幕里,杰夫绝望之中的癫狂着实太过骇人,自从电影开拍以来第一次将杰夫内心深处的黑暗和精神扭曲完全展现了出来,那种细腻却深刻的眼神犹如一击重拳一般,直接击打在观众的灵魂上,激起一阵阵颤栗,冷颤一个接着一个,鸡皮疙瘩刹那间全部浮现了起来。
阿尔伯特更是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就开始挠头起来,那种恐惧让整个胃部都扭曲了起来,不得不手脚痉挛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根本不敢再近距离观看了,嘴里嘟囔着,“疯子,真是疯子。”
艾伦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闭目养神的兰斯,几次欲言又止,神态显得有些焦躁不安。“艾伦,你还好吗?”不远处,海登的声音传了过来,艾伦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艾玛和迈克尔,两个人的神情都十分相似,微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似乎都在细细地回味着刚才这场戏。
艾伦不由轻咬了一下舌尖,咀嚼起刚才的表演来,“艾伦,把我推到监视器后面。”兰斯的声音传过来,打断了艾伦的思绪,她有些受惊地抬起头来,看着眉宇之间平添了一抹疲惫的兰斯,可是那双湛蓝色眼底却依旧闪烁着一丝兴奋,两种情绪似乎十分矛盾,但艾伦却十分了解这样的情况,她此时的心情也有些类似。
艾伦连忙走了过去,推着兰斯的椅子来到了监视器后面。
“开始回放吧。”兰斯没有询问海登意见,而是直接就开口说到,重新回放了刚才这场戏。
作为当事人,兰斯对于刚才这场戏的感触更加深刻,他只觉得所有表演一气呵成,似乎根本不需要控制,也无法控制;不需要雕琢,也无法雕琢,每一个情绪都是如此理所当然,犹如脱缰野马一般直接就蹿了出去,甚至在某些瞬间,他的大脑会出现短暂的空白,忘记了正在拍戏、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种灵魂都在嘶吼呐喊的痛楚是如此清晰、如此恢弘、如此壮丽,就好像在地狱莲火之上翩翩起舞一般,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都在饱受煎熬,但那绚烂多姿的动作却是如此气势磅礴,彷佛燃烧着生命力在进行表演一般。
一方面,兰斯不喜欢这样的表演,因为这与他一贯的习惯背道而驰,那种失去控制的慌乱并不美好,现在观看回放也是如此,表演显得略微有些过了,而且细节有些粗糙,那种张力扑面而来,却有些喧宾夺主;但另一方面,兰斯却又沉浸于这样的表演,因为这种表演过程是全新的体验,彷佛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大门一般,那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也带来了一种焕然一新的表演。
兰斯在脑海里构思了一番,决定再重新表演一次,这次用方法派的表演方式来进行控制,看看呈现出来的效果如何。
与此同时,兰斯低声和海登交换着意见,这场戏更多需要使用特写来展现情绪的细节,他希望拍摄多个身体局部的特写,比如脚部、比如手指、比如喉结,然后通过凌厉的剪辑,展现出杰夫抓住生命稻草奋力挣扎的迫切,同时还可以与海莉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碎片画面混剪,进一步将这种紧迫感制造起来。这样一来,当海莉发现保险箱时,所有剪辑都戛然而止,反而是以特写画面专注于杰夫的眼睛,极动到极静的反差,以这种鲜明对比来传递生命希望被猛然熄灭的绝望,并且将表演的力道放大到极致。
“最后一个镜头,对准瞳孔,将海莉的倒影呈现出来,一diǎn一diǎn放大。”海登听到兰斯的交代,微微diǎndiǎn头,然后就开始构思起画面构图来,“兰斯。”艾伦看到兰斯终于得空,连忙开口呼唤到,“我刚才那场戏表现得不好。”艾伦直言不讳,“我可以重来一次吗?”
艾伦原本以为自己的表现十分不错,可是真正完整地欣赏了兰斯的表演之后,她就清楚地意识到,她的表演不仅缺少层次,而且缺少力度,在兰斯的表演对比之下,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上。这会导致整个剧情结构失衡。
在进入剧组之前,艾伦信心满满,她认为自己绝对可以绽放出万丈光芒。但只有真正站到镜头之前,她才可以感受到,兰斯对于表演的要求有多么严苛,就连汤姆-克鲁斯都被折磨得连连叫苦;此时,她又深刻地感受到,兰斯是一名多么出色的演员,举手投足之间的表演气场让她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巨大压力。
不过,艾伦不仅没有灰心,反而越发亢奋起来,这就是她喜欢兰斯作品的原因,不是吗?这也是她加入“水果硬糖”剧组的最大收获,不是吗?
兰斯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就diǎndiǎn头,给予了批准,“行。”
“我需要五分钟。”艾伦没有逞能,开口说到。她知道,她对于海莉这个角色的心态还是没有把握好,这场戏之中,海莉正在扭转局面,从猎物变成猎人,但这种转变还没有完成,海莉和杰夫是处于对抗局面的,一直到海莉打开了保险箱之后,才真正地完成了立场转换。所以,在这个阶段,海莉与杰夫的交锋应该是平起平坐,两个人之间你来我往的对峙更是让观众充满了疑惑。
看看兰斯刚才最后的那个眼神,真正的黑暗,将杰夫内心深处的精神扭曲完全展现了出来,这就给了观众一个暗示,为接下来海莉发现了恋/童/癖证据做好了铺垫。
但艾伦却没有将这种猎人的绝对控制权展现出来,这将会导致接下来一段剧情完全失衡。所以,艾伦意思到,她的理解还是不够透彻,或者说,她的思考还不够深刻。她需要一diǎn时间整理一下思路。
“你有十五分钟。”兰斯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