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事儿,宋尧就一阵头疼。
“说的可就是呢。”
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好端端的,县令大人怎么会突然说要出席,这下子,只怕有更多的人,卯足了劲儿,想要争出头呢。”
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段青山沉默寡言的端了粥饭小菜过来,摆好了碗筷,一声未吭的扭头去了厨房前头劈柴。
姜安宁:……
她每次瞅着段青山,就会想到那日在城门口时,这人凶神恶煞,【弹幕】更是疯狂提醒她黑化进度的情景。
实在是有些对人此时的老实巴交、沉默寡言,有些接受无能。
宋尧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捂嘴笑了两声:“怎么样?青山这人,眼睛里头有活,不需要你说什么,自个儿就忙叨好了。”
“厨艺也好,跟着尚师傅学了不过两天,现在瓜子炒的可好可香了,还会做糖炒栗子呢!”
宋尧对人满意的不得了,三句话里,至少得有两句半都是在夸人的。
“改明儿叫他给你露一手。”
她见姜安宁多夹了两筷子眼跟前儿的小酱菜,又忙不迭的说:“这酱菜,也是青山做的,我吃着,倒是比三胜居的爽口!”
“听说啊,是他外家祖传的手艺。”
姜安宁:……
突然就有些不想吃了。
她搁下筷子,换了勺子在手里头,轻轻搅和了几下炖得软糯,米香味儿十足的白粥。
瞧着平平无奇的白粥,入口竟然有滋有味的。
姜安宁意外的眨了眨眼,又忍不住多尝了两口。
“这粥吃着不错吧?”
宋尧再次表达了对段青山的赞赏:“青山一大清早就起来熬的,说是用粥底火锅的做法,瞧着是一碗平平无奇的白粥,吃到嘴里却滋味十足。”
姜安宁:……
突然就不是很有胃口了呢。
她抬头瞅了眼低头专心劈柴,仿佛听不见她跟宋尧说话的段青山。
这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花活会的可挺多……
宋尧还在乐此不疲的跟人说着段青山的好:“……前两日我就想要招呼你出来吃了,偏生你做绣活做的专心,我也不敢打扰你。”
“等今儿回来,你可得好好尝一尝青山的手艺。”
姜安宁:……
不想,怕有毒。
她味同嚼蜡的吃了半碗粥,实在是有些吃不下了。
宋尧以为她面无表情的是不愿意耽搁时间,语重心长的劝道:“我知晓你上进,想拿出更好的绣品来,可那也不是三五日就能做成的。”
“你也该注意些,劳逸结合才是。”
“过不久,有个灯会,可热闹着呢,到时候,咱们去逛逛?”
姜安宁动了动嘴角,犹豫一瞬,扬起笑来,应声道:“我都听宋姐姐的。”
“这才对嘛!”
宋尧很开心人能够听得进去劝:“甭管今儿结果如何,晚上咱们都吃粥底火锅。”
她朝着段青山吆喝了声:“青山,晚上多预备些菜,肉也多备些,挑新鲜的,咱们吃粥底火锅。”
姜安宁微挑了下眉,不动声色的又夹了一筷子酱菜。
确实很爽口。
宋尧犹像是家里来戚,迫不及待让孩子展示才艺的家大人似的:“还有你做的那个糖水,也煮上一些,回头叫安宁尝尝你的手艺。”
段青山抬手摸了一把脑门上的微汗,声音平静:“知道了。”
姜安宁:……
这男人,竟然还会煮糖水。
她有些忍不住问起宋尧:“宋姐姐,你老实说,到底是看上人干活利索了,还是让人拿厨艺给收买了?”
怎么三句夸奖里头,五句都是跟吃食有关的?
宋尧像是被戳破心事儿般,不大自在的咳了咳:“没有的事儿,我是那般贪嘴的人吗?”
“青山这小伙子,干活的确是麻利,人也实在稳妥,年龄也正合适。”
她朝着人挑了挑眉,意有所指。
姜安宁眨了眨眼,没理解到人的暗示。
饭罢。
还不等宋尧支会什么,段青山已经不知何时,搁下了手中劈柴的斧头,端着温度正合适的水过来,请人净手。
宋尧不免又要跟姜安宁大夸特夸的,多多称赞了一通。
姜安宁:……
她现在都要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在哪里特训过了。
否则怎么把伺候人的事情,做的如此得心应手。
大家族里头的下人,做起事儿来,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姜安宁伸手撩了几下水在手背上,馥郁的玫瑰花露味道,瞬间弥散开。
这水里头,竟然还是加了玫瑰花露跟另几样香料的……
“你还懂调香?”
姜安宁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段青山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的回话:“从前跟我娘学过一些,略懂。”
姜安宁目光在人温顺的眉眼间略作停留。
倒瞧不出像是说假话的样子。
只是……
她不免有些好奇,段青山的娘,究竟是如何模样的奇女子了。
“你做饭的手艺,也是跟你娘学的?”
“是。”
“倒不像咱们这边的饮食口味。”
“我娘从前是在岭南那边,一个大家族里头,掌管主家小厨房的管事娘子,所以做菜的口味,也大多偏向岭南人那边的习惯。”
段青山:“岭南多瘴气,偏湿热,饮食习惯,难免与咱们这边有些不同。”
姜安宁略挑了挑眉。
岭南啊……
真巧!
和她算得上是半个老乡呢。
“挺好的。”
她微抬起手来,在水盆上方,轻甩了几下。
段青山搁下双手捧着的木盆,给人递上干净的布巾。
姜安宁很想问一句:这些伺候人的功夫,难道也是你娘教的?
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过于冒昧了,遂又咽了回去。
“谢谢。”
她轻语了声,擦干净手以后,将布巾递还给人。
没想到段青山接过去半湿不干的布巾以后,很是随意的搭在了肩膀上,又掏出个精致小巧的陶瓷罐。
姜安宁:???
她满脑袋的不明所以,懵怔在原地,不知人何意。
段青山见人神色似有迷茫,出声解释道:“您平日里做绣活,最是要仔细双手,这是香油脂,净手之后,薄薄的涂抹上一层,可以保持双手水润不干燥,避免伤手。”
姜安宁:……
她半信半疑的挖了一点儿,慢匀的在手上涂抹开。
淡淡的玫瑰花香,涂抹均匀以后,确实比寻常的香脂要水润些。
“你还懂这个?”
“我娘教的。”
姜安宁:……
你娘真厉害!
她越发对段青山的娘感到好奇。
想到此前这人拦路打劫她,是为了给他娘治病,不免犹豫的问了声:“你娘她……”
忽地想起,刚刚宋尧同她说过,段青山父母双亡,家产也被亲戚抢占走了,不得不出来做长短工养活自己。
“已经好生安葬了。”
段青山嘴角无声的动了几下:这要感谢你给的银子。
姜安宁微默。
宋尧在一旁瞧着两人的‘友好互动’,嘴角扬起姨母笑,丝毫不羡慕嫉妒段青山对姜安宁比对她更上心的行为。
她就说,她这眼光,绝对差不了。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两个想要说话,等回来再慢慢说也不迟!”
宋尧忍痛出声‘棒打鸳鸯’道:“咱们该动身去越闻绣坊那边了,别回头县令大人都已经到了,咱们还姗姗来迟,那也太不像话了!”
姜安宁没察觉到人的弦外之意,只觉得宋姐姐的笑容,有些怪怪的,好像藏着什么旁的意味。
担心会去晚了,耽搁了今天的事儿。
她也顾不得去细想,‘嗯’了一声,漱过口后,又嚼了几片茶叶,略整理下衣衫,随人出门,往越闻绣坊去了。
两人才刚到不久,县令大人的轿子便也到了。
众人不免又匆匆去迎接。
在一声声‘见过县令大人’‘大人好’的客套中,姜安宁余光无意间,瞥到了那天,在老刘头那儿见过的捕头。
她轻皱了下眉,总觉得,这人的眉眼,格外有些眼熟。
“大家不必多礼,今儿也是本官兴之所至,听闻咱们江安县出了名的绣娘们,打算在此一聚,切磋技艺,便厚着脸皮过来,凑个热闹。”
县令一番话说的十分客气随和。
盛越闻急忙蹿出来奉承拍马:“大人纡尊降贵莅临咱们越闻绣坊,实在是令小人受宠若惊。”
“咱们越闻绣坊,也是顿时就,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他一脸的谄媚:“大人贵步临贱地,不嫌粗鄙,与民同乐,实该受万民景仰,还请大人移步上座,允小人亲自为大人奉茶。”
县令大人瞥了眼盛越闻,没理。
目光在前来迎接的众人脸上,打量了一圈,方才疑问:“安夫人可是已经到了?”
盛越闻脸色一僵:“还、还未曾来。”
他心想,安夫人怕是不会来了。
若不是得了消息,说县令大人会亲临,他都想收拾收拾金银细软,早早跑路了。
县令“哦”了一声:“那就再等等,先不着急。”
他目光又落到姜安宁的脸上,细看看了,稀奇的‘咦’了声:“姜安宁,你倒也在?”
姜安宁冷不丁的被点名,瞬间吸引众人的目光纷纷看过来。
她微扯了下嘴角,不慌不惊的行了个礼:“见过县令大人。”
见四周不少人,看过来的目光满是探究,姜安宁犹豫瞬息,主动开口:“先前与赵海一家的纠纷,能够顺利得到公平公正的处理,全都仰赖大人英明决断,还没正式谢过大人为我主持公道,伸张正义。”
她郑重的行了个谢礼。
“大人之恩,安宁唯有庶竭涓尘,少裨海岳。”
县令忙推说“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倒是心虚了几分。
他纯粹是碍于江侯府的淫威罢了。
姜安宁不知内情,对人倒也真有几分感激。
“还望大人能够赏脸,待今日切磋事毕,让我宴请大人,聊表谢意。”
县令大人正要推辞,就听见姜安宁又说:“朝凰绣坊前些日子来了个新伙计,一手粥底火锅做的好,听说是岭南那边的吃法。”
“擂过的香米煮过后,清甜绵软,浓稠雪白,再加上焖过的鸡肉、鳝片、猪肉丸子……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大人只当尝个新鲜。”
县令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语,很是不争气的咽了回去。
他是个好吃之人。
自打来到这江安县,苦于没什么顺口的吃食,已经亲自上手,研究了好几道硬菜……
只是再怎么好吃的,诸如水晶肘子东坡肉,来来去去就那么些,也总会吃腻了。
偏这城中的大部分吃饭的地方,无论是大酒楼还是苍蝇小馆,都已经被他吃了不知多少次。
也是有些腻了。
这什么粥底火锅……听着倒着实新鲜。
县令忍不住咽了两下口水。
虽他动作细微,却还是被一直留心观察着人反应的姜安宁给捕捉到了。
【弹幕】诚不欺她!
县令是好吃之人。
拿美食诱惑他,准没错!
“既如此……”县令正想要从心的应答下来,盛越闻心急道:“大人!自打知道大人会亲临,与民同乐,小人便已经早早地打点下去,在盛祥居提前预订了席面,九九八十一道菜的吉利数。”
“待稍后这边事了了,咱们便移步盛祥居,赏花,吃酒,岂不美哉?”
有了盛越闻横插一脚,县令大人支吾了声:“这个……”
他内心还是更想去尝尝粥底火锅那个新鲜玩意儿。
眼见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好奇探究,加以观望,盛越闻谄媚,姜安宁过分冷静。
县令有些烦。
他拢了拢手,笑容和煦,像个慈爱的老家翁,装傻充愣,岔开了话题:“那个……”
县令目光落在了冷脸捕头身上:“小周啊,你去来的路上瞧瞧,安夫人的车架可是已经快要到了?”
被点名的捕头‘周更’站出来。面无表情的拱手应了声。
等人扶着腰间的牛尾刀去了,县令便拢着手,堂而皇之的对盛越闻刚刚那番提议装聋作哑。
盛越闻难免尴尬。
他赔着笑,想要找补的讨好了声:“大人……”
县令冷眼扫过来,略有似是在说:你小子,没个眼色不成?看不见老爷我要等安夫人来?
盛越闻感觉到人的嫌恶,脸白了白,尬笑了两声,老老实实的闭嘴,安静立在一旁随人等候。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安夫人的轿子才慢悠悠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