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和黑衣胥清往下滚落,落到一处凹形低谷,这才稍稍安定下来。这个地方变幻迭出,他们现在根本分不清哪是哪儿。
才一稳定,锦瑟就推开了胥清,他站起来忿忿道:“你居然又占我便宜!”
胥清反觉好笑,她自地上慵慵起身,调笑道:“怎么?孤的怀抱不软么?”
很奇怪的,面对眼前这个黑衣女子,锦瑟竟然心生好感。
虽然第一眼看见她的脸,他心怀愤恨,因为想到她在笼仙山中的所作所为。
面对胥清的调笑,锦瑟不争气地脸红了。然后,他想推开站在自己侧边笑着看自己的胥清,往前走去寻找出口,可是动手的时候,却因为地势陡变,他们再一次摔成一团,并且——他们的嘴唇贴到了一起!
她的唇真软。
这是锦瑟的第一反应。
随即他就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到了。
他发誓,他起初真的想离她远远的,却万万想不到会发展成这样暧昧的局面。
可这个妖女,她竟然一个翻身将试图起开的他压在身下,兀自任性地强吻他。
他本想推开她,可他的心,不知为何,竟对身上放肆的妖女产生了一丝怜惜,莫名的,还有悲伤汩汩淌出……
当初无端回到东域神宫,告诉他:蛇妖胥清及其带领的玄蛇一族在南清天被战皇所夷。
锦瑟听着这对神族来说振奋人人心的消息,却两行清泪陡然直下,浑身渍出丝丝冷意。
他想起,曾经有一年,胥清从笼仙山蜕皮归来,一直咳嗽,他听她每咳嗽一声,心中便颤栗一下时的爱情。
那一年,她站在大殿中,身上披着玄色鹤氅,他看着她,心中充满无限怜惜,甚至当着众神官的面,亲自开口祝福她:“愿东域神后早早康复!”
而今,听到这一消息,他猛然觉到自己失去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永远失去了。
锦瑟去找到上琰。
他一见到上琰,就拿出武器与上琰打仗。他甚至想剖开上琰的胸腹来看看,这位铁面战皇的心肠是有多硬。
他问上琰,胥清的遗体在哪儿。
上琰只淡淡地回复:“焚化了。”
锦瑟一听这个消息,登时泄气了:焚化了,那意味着他再也找不到她了。胥清啊……
他多么想哭出声来。
他甚至想,就在这交战过程中折陨在上琰手下,与胥清同归,为这可笑的一生划下句点,也无不可。
但上琰应战,却对他手下留情,处处给他留足了余地。
最后,精疲力尽的东域神君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任凭眼泪鼻涕满脸横流。
上琰站在他旁边,问:“闹够了么?闹够了就赶紧起来。”
他没动,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胥清的影像,他流着可怜巴巴的泪水,有气无力地央求上琰:“琰君,封锁我的记忆吧。我现在很不好,我快做不了神仙啦!”
说实话,上琰看着锦瑟那副为情所困的样子,也感到头疼,听锦瑟说要忘却前尘,也认为是个好法子,遂照做了。
就这样,离开南清天时的锦瑟神清气爽,踌躇满志地要继续去为他的苍生谋福祉,仿佛那一段沉重的情爱纠葛从未存在。
目送锦瑟离开的上琰心中涌过一阵叹息,但很快,他选择以欣慰的眼神凝视锦瑟的背影,他多么希望,锦瑟永远是那个自由幸福,又优秀博爱的神族。
上琰转身,知道这件事始末的他,决定对此守口如瓶。
将来,什么会是打开那些记忆封印的钥匙?上琰也说不上来,他一直以为没有那种钥匙。
然而,自从在半壁百骨城中遇见黑衣胥清开始,以情绪为引,锦瑟对她的感情却开始渐渐复苏,这种记忆复苏的过程,就好像在血肉出现之前,灵魂先已在荒原之上成形,真实得好像伸手可触,就等再进一步,去等候实体出现,去等候更多晰然可辨的细节显现。
锦瑟自发觉自己对胥清的情绪波动之后,就感到自己逐渐靠近一片深黑的漩涡,他站在漩涡的上方,仿佛能感到其中汹涌的强烈的悲伤、痛苦与哀怨,那些情绪像翻滚的潮水一样,几乎要沾湿他的衣裳,他意识到那是胥清的精神写照,他极力抵挡,甚至有拯救胥清的愿望。
其实,自百骨城开始摇晃那一刻,红衣胥清就已经丧生了,黑衣女子告诉锦瑟,那是妙见,不是她。
作为曾经的玄蛇宗宗主和妙见的知交,胥清认出了妙见,并意识到妙见做了什么,而她的猜测恰好是对的。
当年上琰向玄蛇宗树戈的时候,妙见侥幸从上琰手中捡回一命。
但作为玄蛇宗曾经的女相,她虽然存活,却怀着对宗族太多的不甘与仇恨。她在南林中穿梭,最终寻到了胥清残存的一节尾巴——所幸她的姐妹还有躯体在世上存留。
她带回那一小节半焦的尾巴,从此苦修禁术。
玄蛇宗有一门禁术,名叫续命共生,是接近起死回生的一门术法。
何谓续命共生?简而言之,就是施术者心甘情愿与一死物共享生命,但这“共享”却只有在施术者失去生命之后才会发挥效用。也就是说,在她妙见丧生之后,胥清才会睁眼。
南林广大,而又深幽,她在一处洞穴里凭借记忆中的印象重塑了胥清人形的肉身,主轴就是那节半焦的蛇尾。
就在百骨城破,煌元剑刺入妙见腹部的时候,胥清复活了。
复活后,胥清心中五味陈杂。
“妙见啊,我又欠你一个人情。”她心中想道,“该怎么报答你呢……”
胥清趴在锦瑟身上,亲了他好久,后者则无力推开她。锦瑟在这个过程中眼泪莫名地汩汩流淌,像极了许久之前他颓废地躺在地上,说“我快做不了神仙”时的模样。
唇齿间的温存带来的不是快感,而是辛酸。不知从何处涌来的辛酸。
“她将玄蛇一宗的各类术法都运用得炉火纯青。像这个虚空之境,肯定耗费了她不少心血。”胥清感叹。
动荡之中,锦瑟任由她靠在自己胸口诉说着心中所想,他没有答话。
他心里其实想问问她,他跟她以前是不是相互熟识。
水火激扬,砂石飞窜,忽然一袭素袍显现在混乱中。
不待百骨城中的各路生灵看清来者的面目,已有一斩纯金剑光落下。百骨城迷境,彻底破了。
复活后,胥清体内的法脉灵流本就紊乱,遇见那一斩威力极大的剑光冲撞,登时就昏厥了过去。
锦瑟本该不管她,径自从生口逃脱的,可终究软了心肠,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抱起了那个昏迷作一团的女子,带着她一起逃生。
这个自出现起就我行我素的黑衣女子,此刻紧皱着眉,蜷曲着,竟显得分外瘦弱可怜,他看着,莫名感到心疼。
他抱着她逐渐走到了安全的地带,偏偏又嘴硬得很,对着怀里失去知觉的胥清一通解释:“哼,我救你可没别的意思,完全是因为你还有用处,说不定琰君能从你身上挖掘到些什么。等你醒了,可千万别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