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军区,大明山哨所。
东北军区根据地主要就是果根地区,其右面紧邻国境,左边则是湍流不息的萨尔温江,南面则是发源自国内沧源市的南定河。
整个根据地就被国境线与萨尔温江夹在中间,呈s形。
在这个s形的地域,左下端的那一点尤为重要。因为有左侧的萨尔温江,底部的南定河保护,敌人进攻前必须跨越这两道障碍,兵力输送和物资后勤供应都会受到天堑阻隔,支援困难。
而守方却可以依托山头防御,相对比较轻松地击退敌人进攻。
但实际上,这个s形左下角这一点,以滚弄市为中心方圆十余公里的区域,却偏偏被偭定政府军所占据,成为了对方进逼东北军区的桥头堡。
七十年代初,为了拔掉这颗钉子,保证果根的安全,人民军在刚刚夺取果根之后,便在国内军事顾问团的指挥下,发起了滚弄战役。
可是当时国内军事顾问团胃口太大了,一不明白人民军的战斗力,二不了解敌人守住滚弄的决心,三无足够支援,就集中所有的兵力,盲目制定了东西线并进,同时攻占西部重镇腊戍,和东线夺取滚弄的战役计划。
其计划跟国内革命早期,武装尚未完成,便企图攻占主要大城市的主要策略如出一辙。参与作战的一万多人民军,大多都是从国内过来,刚刚拿起枪,连基本训练都未完成的知青,就被上级一声令下,投入了这场血腥的战役之中。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西线准备翻越丛山峻岭的部队,在深山中迷了路,困在原始森林里艰难跋涉,最后还没抵达战役发起地就不战自溃。大批知青失散,半数以上未再回来,不知道是死在了丛林还是被俘。
而东线攻打滚弄的战斗倒还打得有声有色,先后夺取了大明山、芒卡山等s状左下角几个主要山头制高点,从西北方向迫近滚弄侧翼。敌人措手不及,几个重要制高点纷纷丢失,在战役初期阶段甚至有了炸掉滚弄大桥逃跑的打算。
可是当时驻守滚弄的七十七师直属于军政府,在来自最高层的强制命令下,他们不得不跟人民军拼命,死守不退。
为了保住滚弄,缅政府一面加派援军,一面运送物资,一面派出战斗机、轰炸机进行支援。
当敌人显现出坚定地战斗决心,援兵源源不断涌到,人民军方面就暴露出兵力不足、匆匆组织的部队战斗力差、防空能力几近于无的缺陷。
双方激战四十二天,偭定方面增派的部队总人数已达万人,加上缺乏防空能力,人民军牺牲太大,只能且战且退,放弃夺取滚弄的战斗计划。
这场持续四十来天,双方参战总兵力没有超过两万的小战斗,却被双方都大肆宣扬。一方说是滚弄大捷,消灭了人民军主力;另一方说是通过长时间强化作战,锻炼了队伍。
总之,都认为自己是赢家。
但从事实看,真正的赢家是政府军,他们保住了这个至关重要的桥头堡。之所以战后没有扩大战果,反而是收缩了防线,实际上是忌惮在背后支持的中国。有这颗钉子牢牢地钉在果根软肋,只要形势有变,他们随时可以挥兵北上,攻占清水河盆地,直击果根县城。
也是这场战斗之后,国内方面认清了人民军不成气候的事实,认为人民党没有解放全偭定的实力。加上军政府主动出访示好,国内就渐渐减少给予人民党的支持力度,并最终撤出军事顾问团,完全撒手不管。
几年的时间,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事情。
比如说滚弄周遭十公里山头上曾经发生过的浴血厮杀、草木间时能看到的累累白骨。
国内撤销援助,让围困人民党的政府军松了一大口气。唯一还在萨尔温江西岸的军分区宣布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并且实实在在修了一大片堡垒,摆出一副乌龟不出头的架势,大张旗鼓搞新城建设,致力于让所有群众都过上更好的生活,好像对武装革命不感兴趣的样子。
而人民党总部和东北军区在国内撤销,特别是木藤浦惨败之后,看起来精神气似乎一下子垮掉了,境况是一日不如一日。别说重整旗鼓了,就连全盛时期的四分之一都不到。
虽说天天派人偷袭哨卡很令人不胜其扰,打过去吧又不知道中国是什么态度。但这只是廯疥之疮,暂时治不好却并不致命。
兵强马壮的无心搞革命,天天惹事的又没实力。
于是尽管偭定方面还是保持着高度警惕,但在前线部队却不可避免地在长期和平环境下,逐渐变得弛惫。南面还要随时提防人民军过来摸哨,北面则完全是一副北线无战事的状态。
偭定七十七师快五营的士兵“楚”无聊地抱着m16a1自动步枪,倚靠在哨卡竹楼顶上,两眼无神地望着远处山脉。
正统的偭定人是没有姓的,他们只有名,名的字数以一个为多,也有几个的。
然后具体称呼这个人,则视称呼者与其的年纪、地位来定,比如这人比自己地位高,那就在名前面加一个“吴”。要是对方比自己年轻,又是男性,那就加一个“貌”,也就是小兄弟的意思。
所以其他长官、老兵叫楚的时候,都是称呼他为貌楚,只有那些新兵才会尊敬地称呼他吴楚。
楚在这里当兵三年了,最开始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激动、有些害怕。激动是因为七十七师经过滚弄战役的洗礼,成为全偭定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大批将领都出自这个师,到这个师服役,出人头地的机会要大得多。
害怕则是怕人民军打过来,要是不小心被炮弹炸死,被子弹打死,那就惨了。
不过实际在这里当了几年兵,他早已洗去了对人民军的恐惧。给他们三个胆子,也不敢来打,这是七十七师所有军官、士兵的共识。
不用打仗固然很好,可也失去了博取战功的机会,只能一步步熬资历。
楚当了三年兵,也不过混到了上等兵,这辈子能不能当班长都难说,要想升为尉官,估计是没有希望了。
待在竹楼顶上久了,他感到手脚冰凉,寒风也是一阵阵地往他脖子里灌。
偭定冬天不冷,可这要看是在什么高度。
哨所建在大明山顶,这里海拔一千六百多米,竹楼又高高竖立,周围无遮无挡,被风来回吹着,就是穿着棉衣也会冷得发抖。
楚身上就穿着一件军装,还是单衣,在上面站久了,感觉整个人都被冻成冰棍了。别怪上级不给他们发棉衣,实在偭定被西方制裁,穷得叮当响,属于全球最贫困的国家行列之一。要不是战略位置重要,美国还时不时给点援助,连他手上的m16都配不起,哪里有钱给一群炮灰发什么棉衣。
“貌刚,拿根烟来!”他哆嗦着手,向旁边的同伴要烟,试图借助香烟点燃的一点热量,以驱散彻骨寒气。
貌刚闷不做声,从上衣兜里取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小心地抖出一支,不情愿地递给他,然后又小心地将香烟放回衣兜。当兵的都是穷鬼,月晌换成人民币,每月不到十块钱,这点钱能济得什么事,连烟都抽不起带过滤嘴的。就这一包,也是他一个星期的粮食,让出去一支都让他心痛。
可是他是“貌”刚,人家是“吴”楚,对方伸手要烟他不敢不给。
“这该死的天气!那些长官在房间里烤着火,喝着热汤,却把我们派出来站岗。其实根本不需要站什么岗,这鬼天气人民军肯定不会来摸哨。这么冷的天,他们比我们穿得还少,冷都能把他们冷死!”
楚发了一通牢骚。
兵当久了,不是成了兵王,就是变成兵油子。不过兵油子总是数倍于兵王,他就有向着兵油子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只要是在没有长官的时候,就会说几句牢骚话,以发泄心中不满。特别是在新兵面前,说些稍微出格的话,看到对方敬仰的目光,感觉很有成就感,似乎自己也变成了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大人物。
这次同样接受了貌刚钦佩的眼神,他方才得意地划着火柴点燃烟。
烟雾带着热量涌入肺部,顿时感到身上好像都热和了许多。他用力顿了顿足,把身体躲在支撑顶棚的竹竿后面,试图用这细小的竹竿,挡住山头肆虐的寒风。
貌刚不敢像他这样偷懒,虽然寒风凛冽,还是呆头呆脑在竹楼上转来转去,尽责地东张西望。
忽然,他停下脚步,歪着脖子像是在倾听什么。
“怎么了?”楚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怕真的是人民军打了过来,先是就地一蹲,坐在竹楼地上。然后才一提枪,慢慢摸到到竹楼边缘,小心地探出脑袋,顺着他倾听的方向看过去。
远处树木萧索,草木枯黄,随着山风摇来摆去。部分山间落下了白雪,与黑的土、棕黄色的草、灰色的岩石混杂在一起。
寒风呼啸,一股股雾霭北风卷起,把天色也染得灰蒙蒙的。
什么都没有!
楚瞪大了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现。山间除了呼啸的风,连只兔子、飞鸟都看不见。
“你搞什么呢?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人民军打过来了!”
想想刚才失态的样子,楚恼羞成怒,一跳而起,一巴掌拍在貌刚的后脑勺上,把他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下竹楼,口中兀自骂骂咧咧。
貌刚不敢还手,只能侧头避开,急忙伸手指向外面,辩解道:“声……音,吴楚,我好像听到了有什么声音?”
“声音?”楚第二下没拍到他脑袋,还有些不满意,听他这么一说,凝神听了一下,好像是有什么声音,手便没有落下去。
两人听了许久,这声音渐渐大起来,能够分辨出声音来源。
他们不约而同抬起头,望向天空。
要从灰色的天空中分辨物品比较吃力,兼之山上雾霭一阵阵飘起、散开,更是阻碍观察。
他俩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有什么东西。
直到哨所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飞机!那是一架飞机,是人民军的飞机!”听声音,好像是他们排长在喊。
原来是飞机!
楚不由释然,不再怕自己没有及时报警,而被长官责罚。
他继续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但还是什么都没看到。而且声音也渐渐减弱,似乎已经离去。
如果这是飞机,那它飞得一定很高,高到大家都看不到。
什么时候,人民党也有飞机了,排长真的没看错?
他的疑问马上得到了回答,哨所里传来排长慌慌张张、通过步话机呼叫连部的声音:“连部,连部,我是大明山主峰哨所,这里发现一架人民军的飞机从头顶飞过!”
“对!对!我确定,不,不是中国方面的!我在机翼上看到了人民军的镰刀铁锤标记!对,肯定是人民军的!”
“高度?我不知道,反正很高很高,我把望远镜放大到了十倍焦距,还是只能大概地看到人民军的标志……,不,不,我没说谎!……长官,我发誓,我真的看到人民军的标志了!……我可以解释的,真的,我能看到镰刀铁锤标志,但同时飞机看起来很小,所以我确认它飞得很高……不,不,长官,我没说谎,真的没说谎……这一点也不矛盾,是的,您听我解释,……嗯,因为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对,天空很干净,所以虽然飞机飞得很高,但是我还是看见了!”排长手持着步话机,不停地跟上级汇报情况,只是听他语无伦次的内容,似乎对面一点也不相信。
万里无云么……
楚瞪大了眼睛,望着被雾霭遮蔽的天空,无语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