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来到家里以后,和吉祥一个房间,本来张氏从张秀才那里学的那几个字已经全部教给了吉祥,再教就有点力不从心,正考虑是不是送到张秀才办的私塾去,就担心古板的张秀才不收。
瞌睡送枕头,干旱来及时雨。王婆子不但识字并且学问能和张秀才比肩,可能还高于张秀才。王婆子的坐卧行立,端庄大气,优雅从容一看就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和礼仪规矩。吉富贵夫妻也知道王婆子落魄流落到河东村肯定有她的苦衷,她的来历他自己不说,富贵夫妻也不问。更令人惊喜的是,王婆子不但学识了得还会医术,除了教授吉祥功课,还给张氏调理身体,只是可惜的是,张氏再生育的希望不大,只能把身体调理得更健康。
夫妻两人对王婆子更加上心和恭敬,把王婆子当成一家的老人。
有好吃的东西,好用的物件都先供给王婆子。
四季更替,日月轮回。岁月如白驹过隙,一年相似的一年,一年又一年花开却不曾相似。
“王奶奶,娘,快出来,爹爹把车套上了,咱们赶集去了?”
已经比去年高了一些的吉祥欢快地喊着,一手拉着王奶奶,一手拉着张氏,走到院子里。吉富贵已经套好了驴车,正等着她们。今天去县城赶集,张氏也要去娘家看看。
吉富贵驾着马车经过村里的时候,有些人已经吃完了早饭正在闲聊天。看到吉富贵打招呼,“富贵,赶集去啊,今天怎么晚呢?”
“是啊叔,今天吉祥要去,就晚了点。”
富贵笑呵呵地回应着。
“哼,对自己亲戚抠抠搜搜,对外人比亲娘还亲!”
躲墙根的吉刘氏撇着嘴说。
王婆子坐在车上静静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吉刘氏突然觉得好像身上凉飕飕的。
等到了县城已经到了辰时,等到了张氏的娘家,吉祥已经在驴车上坐不住了,车刚停下,就急匆匆地跳了下去,已经跑到门口,“姥爷,姥娘吉祥来了。”
张氏的娘家,是二进院,五间正房,两边还有耳屋。前院办了个私塾,有二十多个学生,所以说是穷酸秀才,其实过得还算可以。
“哎呀,我宝贝吉祥来了,想姥娘来吗?”
“想。可想了,做梦想吃姥娘做的糖三角。”
“真是小馋猫”
姥娘宠溺地摸了摸吉祥的头,看向王婆子,“这就是王姐姐吧,快进屋。”
“多谢,打扰了妹妹了!”
王婆子满眼含笑,拍了拍张样
“娘,我爹还有弟弟和孩子们呢?” 张氏这才上前打招呼。
“你爹在前院呢,还没散学呢?”
“文成在铺子里呢,你侄子在学堂,文成媳妇和敏儿去她姥娘家了。”
张氏心里松了口气,张氏的娘是个老实贤惠的那种以丈夫为天的人。
张文成娶妻王招娣,是县城东面家保安镇人,家里孩子挺多,王招娣她娘生了招娣后,看是女孩就起名招娣,为了带来弟弟。可是事与愿违,招娣她娘连着生了五个闺女,也没生出儿子了,所以不受招娣奶奶待见,脏活累活都让她娘干,还天天骂她娘是生不出蛋的母鸡。家里过得也很拮据,闲暇时每天吃两顿饭,碗里也没有几个饭粒。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家庭也会影响一个人。王招娣在那样的家庭里,耳濡目染地学会了节俭,但是待人接物就有点小气,也爱占小便宜。
每次张氏回娘家,王招娣那两只眼睛和灯笼一样瞪着看带来的东西,基本是不会让带回去东西的。
她的两个孩子,张言还厚道,张敏儿却是一个蛮横骄纵的娇娇女,每次吉祥来都会闹得不愉快。因此他们在家,张氏还是挺高兴的,省得娘两头为难。
吉富贵停好驴车,把带的东西拿进屋里,两只鸡,一刀猪肉,大概有五斤,还有两包张老板点心铺子的点心。
“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啊,拿这些干啥?回自己娘家还要自己捎着吃的。”
张王氏嗔怪地看着女婿大包小包的,心里虽然喜欢女婿女儿的孝顺,也心疼女儿的破费。没有公公婆婆,也没有兄弟姊妹帮衬,还有几个极品亲戚。
“孝敬爹娘应该的,没有多少!”
吉富贵嘿嘿笑着说。
“姥娘,你吃这个蛋糕,张大爷说松软可口,也好消化!”
吉祥拿起一块蛋糕放到姥娘的嘴里,又拿了一块给王奶奶。
“吉祥乖,真懂事了很多。”
张氏说,“都是王姨教的,已经背完了三字经,千字文了,现在和王姨学些医理,识些药草。”
张王氏听完后欣喜地说,“一看王姐姐就不是我们这些粗糙的人,你们两个可要好好孝敬王姐姐。”
“过奖了,妹妹,是吉祥和她爹娘给了我一个家,收留我这个孤老婆子,让我有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我很感谢他们。”
王婆子真诚地说,眼睛有些湿润。
张王氏眼睛一亮,“哎,静儿,富贵你们何不认王妹妹干娘?”
吉富贵和张氏听了后,也很激动。吉富贵有些扭捏地说,“不知道王姨愿不愿意?”
吉富贵知道王婆子绝对不是一般的老妇人,像大户人家的夫人,又像大家族的领头人。
“我孤独一生,人到中年能享受到天伦之乐,这是上天对我的惠顾,多谢你们!我非常欢喜。”
吉富贵和张氏欣喜万分,随即跪下,“娘,受儿子(儿媳)一拜。”
竟然连干娘也不叫,直接叫上了娘。殊不知,这一生娘,他们吉家受惠了子孙后代。
“奶奶!”
吉祥一看没人理她,自己也跪下了,本来吉祥就把王婆子当成了亲奶奶,这下更亲了。
“今天太突然,没给我儿子媳妇还有乖孙女认亲礼,回家补上!”
“好啊,好啊!”
富贵夫妻两个还沉浸在喜悦里,王婆子的话没往心里去,只有吉祥,认为有了认亲礼才是真的是亲奶奶。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奇葩,又是那么真实,知道信物是各种关系和契约的保证,又是人们向往的永恒不变!
快到午时,张秀才中午散学了。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回到家中。看到院子里的驴车,知道闺女一家回来了。走到堂屋门口,咳嗽了一声。
“见过姥爷,姥爷安康,姥爷辛苦了!”
吉祥一反在姥娘跟前的无拘无束,看到姥爷,按着奶奶教礼节的,行了一个标准的蹲礼。
“起吧,功课可好?学了几何?”
“回姥爷,学了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
吉祥规规矩矩地说。
张秀才进屋后也看到家里多了一位老妇人,虽然穿着布衣,那浑身的气质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那是长年累月的积累从内到外浑然天成的,有知性的光芒,又有上位者的气魄。
作为县里为数不多的老秀才,张秀才还是有些傲气的,就是文人的通病,自视过高,又有些迂腐固执。但看到王婆子,第一次有自惭形秽感觉,所以也没用外人男女要回避的礼法,只能迈着四方步坐到主位上。
“吉祥除了学识字还学了什么?”
“姥爷,我和奶奶学药理识药材,奶奶让我练绣花针。”
张秀才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张氏。
“干娘,懂医术,学识渊博,女儿只能望其项背。”
张秀才,听后吃了一惊,女儿的学问是他教的,张氏还算聪明伶俐,看来这老妇人真是不简单。
“那里,静儿过奖了,学识能使人通透,懂道理,尤其是女人,在这乱世要学会自保的能力,老妇喜欢吉祥,我和吉祥有缘,罄其所有要教导好吉祥,让她之后的生活少受些苦难,一生顺遂,随心活着。”
屋里的几个人听到王婆子的这些言论,都惊到了,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吧。现在的礼法对女人有诸多约束,从头发丝到脚底都有规范。
谁也没想到,女人可以肆意潇洒地活着。
在现在的社会贫苦人家的女人,被生活所迫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约束,可以下地耕作,也可以上街摆摊卖东西。礼法都是物质基础奠定起来的,大户人家的女人们,有钱有势,不为生活奔波所以才会为礼仪规矩容颜等修炼,管理了庭院,斗得了小妾,留住了夫君。阶层不同,追求迥异,所以不要跨界用规矩约束每个人。
王婆子的理念对于吉祥来说很实用,独生女在这个社会,要么招婿,要么过继。对于吉富贵来说,绝对是不想过继的,他的那帮亲戚,过继后非把他骨头都嚼巴的连渣也不剩。
想通了这些吉富贵看了一眼张秀才说,“我觉得,娘说得很有用,吉祥将来就这么生活。”
张秀才皱着眉,虽觉得,不太对,却也不知道怎么反驳,毕竟女婿还在。说多了,女儿再挨欺负,得不偿失啊,罢了,罢了,随他们吧。呵,张秀才这就认怂了。
中午的饭菜很丰盛,小鸡炖蘑菇,猪肉粉条豆腐白菜,蒜苗炒鸡蛋,芹菜肉丝,还有一个冬瓜汤。
张秀才虽然迂腐,但富贵认亲后,王婆子也算是亲家,所以就没分桌,大家在一个大桌子上热热闹闹地吃起来。
几个人吃得很满足,虽然张家和吉家都算富余户,也只能是比较刚能温饱的人们来说,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也不是天天大鱼大肉。有肉也不像今天这样实在,两大盆。
“哎呀,我不在家怎么就炖这么多肉啊,二里地以外就闻到香味了!”
听到声音,张氏的心揪了一下,她那刻薄小气的弟媳回来了。
王招娣的话音刚落,从她身后就冲出一个人来,把吉祥从姥娘的怀里扒拉出了,又瞪了吉祥一眼,“这是我奶奶,你自己没奶奶吗?”
“有啊,可我也喜欢姥娘了,姥娘给我做好吃的呢!”
说完,吉祥冲张敏儿,伸了一下舌头。
“奶奶,不许给吉祥做好吃的,好吃的都给我,我是你亲孙女!”
“也是我亲姥娘啊,敏儿姐姐,你老娘给你做的什么好吃的?”
说起这个来张敏儿就是更气了,去姥娘家带的肉和点心,姥娘只切了一巴掌肉炖了白菜,点心放到柜子锁了起来。吃饭的时候那几个表哥表弟表姐表妹们,恨不得下手去抓,张敏儿只吃了口窝头,喝了口汤。回家看到家里吃得这么好,都是给吉祥和姑姑家人做的,还有一个不认识的老妇人,气得肚子鼓鼓的。有张秀才的威严在,她只敢嚷嚷几句,也不敢做什么。
“鸡和肉都是你姐姐送来的,还剩一多半呢,明天再做,给你们吃!”
张王氏息事宁人地说
“哼,就会呈口舌之争,无知妇人。”
说完,迈着四方步就去前院了。
王招娣缩了一缩身子,也不敢说话了,她还是有些怵张秀才的。
吉富贵驾着驴车沿着鬲津河往南行驶着,夕阳透过岸边的枯树照在冰面上,折射出斑驳的影子,仿佛一幅水墨画。鬲津河被厚厚的冰封禁着没有了往日的咆哮和奔腾,寂静地有了岁月静好的错觉。
回到家的时候已近申时,王婆子进了自己的房间,
拿出一个紫红色雕花的盒子,从里面拿出几件首饰,
对吉祥说:“把你爹娘叫进来,奶奶有话说。”
“娘,有什么事?”富贵和张氏进屋问道。
“你们认了我为干娘,我给你们件信物。”
王婆子拿了一个镯子给了张氏,给富贵一块玉佩,给吉祥一对翠绿欲滴的耳坠,又拿着用布包裹的东西对吉祥说:“吉祥,这是奶奶特别给你的,以后奶奶教授你针灸,不但能治病,必要的时候可以自保。”
“谢谢娘。”
“谢谢奶奶”
王婆子从心里感到庆幸,遇到吉祥一家人。
“我本来是真定府人,夫家经营药材,曾经富甲一方。我父亲医术精湛,在当地颇有名气。我家也就我一个独女,从小父亲就教我医术,说即便不能以此为营生,作为女子多学点护身的本领也可以自保,不受人欺负。父亲主要教防卫用的针灸穴位,还有各种防卫的药物。等我把我所学都教给吉祥,希望吉祥能自由自在,舒心地生活。”
“我为什么到这里,说来话长,你们也有耳闻吧,北方已起战乱,金兵入侵,烧杀强掳,无恶不作,所到之处已是十室九空。把汉人掳掠去金人的领地,被他们驱使奴役,利用汉人的聪明智慧和能工巧匠,建设他们的领地,教化他们的臣民。”
“家父几年前已经去世,没经历家国破碎,山河飘零,也是一种幸运。那天夫君在铺子里,遇到金人进犯,那帮畜生不如的东西,见财就抢,见有一技之长的匠人就掳掠,如有反抗,直接杀掉,夫君也未能幸免,死在他们的铁蹄下。当时我在家中,听到动静,和丫鬟进了密室,才逃过一劫。家里的管家和下人,死的死,其他被掳掠去了金人的驻地。我还有一个儿子,战乱前他们一家人去了临安,本想把家业逐渐移到南方,没承想,到现在家变得支离破碎。”
“我和丫鬟化装成了乞丐,小心地躲避着金人,到了沧州。一路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的,丫鬟得了风寒,我虽会针灸,怎奈没有药草,眼睁睁看着丫鬟就去了。”
“我害怕金人继续南下,没敢停留,就走到了这里,本来是想去临安找儿子,但是看这乱世,恐怕走不到那里,看到这里民风淳朴,金人大概不会从这地方入侵中原,所以想先住下来,很幸运遇到了你们,也是我们有缘,还要多谢小吉祥,聪慧善良的好孩子,经常给奶奶送吃的。也谢谢你们夫妻让我享受到天伦之乐。”
王婆子一口气说完,伤心,恐惧,绝望的情绪仿佛一下都释放出来,人也变得镇静了许多。
吉祥一家听得已经泪流满面,为了王婆子所经历的苦难,也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们。
“以后吉祥要好好孝敬奶奶,保护奶奶,不让奶奶难过。”
吉祥抱着王婆子的胳膊摇晃着,小小的心里想着,一定学好本领,多多挣钱,让奶奶过上好以前的生活。
多年后,吉祥小小的愿望真的实现了,这是后话。
从此,吉祥一家真的把王婆子当成了亲人,并且比亲人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