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书渠深深望了尹南安一眼,尹南安跟着挺直了脊背,一副准备战斗的模样。
却见钟书渠给邹夫人拱手一礼,道:“夫人,家母还未来议亲,虽说身上有婚约,但人家姑娘点头前,书渠不愿透露姑娘姓名。”
邹夫人见他一副诚挚模样,心下更是欢喜。
“好好好,是个好孩子。”
尹南安一口气卡在嗓子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抬眸,静静打量钟书渠,他一脸镇定,紧抿双唇,克制疏离,全不似先前宴会上百般纠缠的模样。
她不想也能明白,这是换了一套怀柔政策对付自己。
尹南安眼神佯装不经意往邹熙那边一扫,果然见着邹熙面上露出焦急之色,双手已绞皱了膝上的衣裳。
下一瞬,邹熙便站起身,往前迈上两步,瞧向尹南安,嘴上的话却是打趣钟书渠的。
“钟公子,你不愿说,我们也都知道的。”
她尾音拉得长,邹夫人了解自己的女儿,见她眼神盯着尹南安,心下却是一惊。
“人家钟公子的事情,你又晓得了?休要胡闹。”邹夫人怕她添乱,给她睇了个警告的眼神。
邹熙哪里顾得上接母亲的眼神,她巧笑走到尹南安跟前,倏然上前握住尹南安的手。
“钟公子,这现成的机会,你若是不把握好,可是会后悔的。”
这般一闹,众人便是将目光都聚了过来。
也只有邹老三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他扶着椅子,探出身子来瞧热闹。
钟书渠转过脸来,眼里却是抗拒,他面色严肃,眉眼未抬。
“邹姑娘,请慎言。”他又是一拱手。
邹熙握着尹南安的手,却是更加的用力,尹南安几次使力,都未能挣脱出来。
邹夫人也拉下脸来,她忧心邹熙胡言乱语,惹得萧家人不快,坏了今日的大事,便欲要起身,将邹熙拉回座位。
邹氏坐在尹南安身侧,却是不动声色的伸手过来,抚过邹熙的手背,悄无声息地将邹熙的手从尹南安手上推下来。
“你就爱逗你尹姐姐玩儿。”
她与侯爷,今日见着这位谦和有礼,又知进退的钟公子,都甚是满意,自然也不愿闹出不快来。
她一句话,却是给邹熙的这波动作,做了个解释。原本还是心生怀疑的人,心下也都添了三分肯定。
尹南安咬了咬后槽牙。
钟书渠没有开口点名是她,旁人就算有再多猜忌,她也不能主动站出来挑明。
人家公子是那般克制有礼,倒显得自己蛮横骄纵,不识时务了。
尹南安面上挂着巧笑,眼里是不明所以的清澈。
这神情搁在钟书渠眼里,却是着实让他恍了下神。
尹南安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心里藏不住一点事,也憋不住一句话。无论她是否愿意承下这门亲事,此刻都会要站出来,同他多言语两句。
但此时的尹南安却是娴静淡然,似是事不关己。
如何只是这一年的工夫,她的变化竟如此之大?
可尹南安同样的神情,落在邹氏眼里,却让她心里头踏实不少。她不站出来反对,定是还想给钟书渠留些颜面,日后若是真成亲,也不会太失体面。
“姑母。”邹熙反握住邹氏的手,娇嗔道,“千里姻缘一线牵,我瞧着钟公子同尹姐姐这般,都为他们着急。”
邹熙终是没能忍住。
尹南安心里头暗自叫好,她本就是想在今日将事情说清楚,既然邹熙能引这根线,她是求之不得。
钟书渠面上的烦躁一扫而过,他拂袖而立,依旧是一副谦谦公子模样。
“侯爷,夫人。”钟书渠未去指责邹熙,而是转身恭敬对着萧衡同邹氏,“家母不日便来上京,南安既在侯府上住着,侯爷同夫人便视同南安的父母。日后家母便会上门拜访,与二位详谈。”
邹夫人听罢,却是先邹氏一步,扶着桌檐站起身来。
她拿眼去瞧还悠闲坐在座上的萧北宸,只觉头皮生麻,一场暴风雨再所难免。
她只求这场风波莫让两家生了嫌隙,毕竟今日,她同老爷一道,宴请萧家,一则是为了感激萧家二公子对老三的搭救,再则,也是想为老三在军中谋个职。
“不是!”邹道予一屁股从椅子上弹起身,“怎么?”
他烦躁在原地踱了两步。
邹夫人一个眼刀子睇过去,邹老三乖乖收了脾气,负气坐下。
“钟公子,落坐吧,一道用些餐食。”邹夫人给钟书渠身旁的女使使了个眼色,“这婚姻大事,确实不该儿女多言,还是等父母出面详谈为好。”
她打着马虎眼,想尽快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实际上,她让钟书渠一道用餐的话也是客道,以钟书渠的性子,自然是要礼貌回绝的。
可钟书渠这次却是立在原地,没有动。
尹南安缓缓起身,她转过身,面朝萧衡同邹氏,福了福身子,又扭头转眸瞧了眼萧旭。
周遭都安静下来。
萧旭捏着酒盏的手上已被溅落的酒水打湿,他亦浑然未觉。
”数月前,萧大公子将我从襄城带回来时,南安便没了父母。’她故意顿了顿,喉间挤出一丝哽咽,“母亲临走前,很是挂心我的将来。她拖着重病的身子去了趟钟府,回来时便再绝口不提婚约之事。”
尹南安微微转过身,对上钟书渠紧抿双唇,锁紧眉头的脸。
“钟公子或许会说,是家中父母一时糊涂,让我母亲有了钟家不愿履行婚约的误会;也或许会说,你并无办法左右父母的言行,但如今,你已同父母达成共识,愿意履行婚约,你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南安。”钟书渠眼中是化不开的愁思,轻声唤她。
尹南安目光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
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可我不能忘记,母亲临走前眼里的担忧。她为了不让我难过,甚至没有多讲你们一句不好。可办完母亲的丧事,我才知晓,母亲去你们府上时,钟老爷钟夫人甚至都未出面,只让一个门子随意给母亲打发了。”
众人未曾想,这一桩婚约背后,竟是有这些过往。
周遭安静得落针可闻。
“母亲那日,在钟府门前站了许久,回来后病情便愈发加重。我甚至不敢想,母亲站在钟府门外时,心中是多绝望,她多想能多熬上几年,陪陪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