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正是中秋祈福大典之日。
将军府的光景已不同于往年,所以,虽然是大日子,府内的装扮等物却远远不如前几年。
齐家现在的管家权又重新交到了顾轻虞手上。
无他,这是齐行度对顾轻虞失去孩子的补偿。
且她如今还是齐行度名正言顺的二房奶奶,到底也与先前的低贱身份有了不同。
所以,这次宫宴,顾轻虞也会去。
“姑娘,当真要如此吗?”
紫竹端着手中的药,有些迟疑。
“齐行度非要逼我去,说是为了齐家的面子,但我不愿成全他,又不想叫他看出端倪,只好出此下策。”
四皇子裴骁和兄长都曾提醒过,今日的宫宴不能去,薛扶泠又不傻。
只是齐家的女主人到底还是要出面的,为了不让人怀疑,薛扶泠只好给自己下药。
“可,咱们没叫府医看过,万一这让人血崩的药药性太凶怎么办?”
“放心,我心中有数,你忘了你家姑娘我从前还是个采药女呢。”
薛扶泠淡笑着,将那一碗泛着苦味的药汁捏着鼻子一口喝下。
主仆两个将一应东西收拾完毕,正要出发,便见繁梨提着个精巧的食盒进来。
“奶奶早上都没用饭,这是小厨房做的青禾酥,奶奶路上垫一垫。”
“不必了,今日只怕也吃不下东西。”
薛扶泠拒绝道。
大事之前,她不会做没把握的准备,也不会相信称不上信任的人。
而且,今日她又不会进宫去,那提前月信的药半道便会发作,也没必要浪费东西。
“姑娘这会也可以先垫一口,这青禾酥分外好吃呢。”
繁梨似是无意提起,眼神却灼灼的盯着薛扶泠。
只薛扶泠没停留,率先走了出去,所以并未看见繁梨的反常。
“难为你有心,我带着就是。”
紫竹跟在后面,见繁梨如常的殷切,替主子着想,便接过她手上的食盒,追着薛扶泠出去。
“姐姐一定叫奶奶记得吃。”
紫竹听到身后的嘱托,越发觉得繁梨不错。
今日是阖宫大宴,薛扶泠梳着极为富贵的飞天髻,穿着一身珊瑚色绣梅兰竹的撒花长裙。
这样隆重的打扮,任谁也不会想到她今日存了出丑的想法。
坐着小轿到垂花门,顾轻虞和齐行度已然在此等候了。
“你怎么不先上去?”
薛扶泠看着低眉顺眼的顾轻虞等在马车旁,而且还要服侍她上车,颇有些受宠若惊。
“奶奶还未就坐,妾不敢抢先。”
顾轻虞穿着一身不显眼的水蓝色宫装长裙,打扮的也素净,人显得愈发沉稳消瘦起来。
她如今规矩得多,也将从前文诚侯府嫡女的姿态抛下了,竟是安安心心的做起了齐行度的二房。
而齐行度好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坐在马上,看着两人妻妾和睦的样子若有所思。
“你与我同坐便是。”
伺候完薛扶泠,顾轻虞便准备去后面丫鬟们的马车上,没想到被叫住。
“不必多想,他骑马,不会跟我同乘。你到底是正经的二房,也没什么越矩的。”
也不是薛扶泠好心,实在是看见顾轻虞额角的细汗,生了恻隐之心。
两人如今井水不犯河水似的和睦,略微怜惜她没了孩子,又在月子里遭罪,算是稍微弥补当日利用顾轻虞的愧疚之心吧。
马车缓缓行走,薛扶泠和顾轻虞俱坐在马车上沉默着。
“你当真会离开?”
还是顾轻虞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
薛扶泠并未出声肯定与否,只是平静的看着顾轻虞,微微眨眼。
只消一眼,顾轻虞便知道了答案。
“从前恨你,如今倒是对你有了一丝佩服。能及时抽身,也是大智。”
顾轻虞也不再装腔作势的恭顺,懒散的说一句。
她月子没坐好,腰腹之间并不能支撑她长时间挺着,便半靠着,怎么轻松怎么坐。
“你的丫鬟当真心细,还晓得为你准备吃食,知道宫中的宴会都是喝个水饱的。”
顾轻虞毫不客气的将紫竹放上马车的青禾酥往嘴里塞,心中对自己的贴身丫鬟雯樱微微失望。
同样是自小伺候的情分,雯樱却因为自己前几日的异样嫌弃她这个主子落难失势。
不过,如今她也醒悟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那你想过离开吗?”
薛扶泠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初见顾轻虞的样子。
那时的她高贵明艳,身上带着世家贵女历经磨难之后的坚强和孤傲,叫人觉得高不可攀。
枝头上艳丽的玫瑰不该被淤泥摧残。
“离开?离开谁?齐行度?还是将军府?咳咳……咳咳咳……”
许是吃的太急,顾轻虞的脸瞬间被呛的通红。
薛扶泠忙倒了茶水给她。
缓了一会儿,顾轻虞才好了,将眼角笑出来的泪擦了,脸上带着茫然。
“你若是想要自由,便趁我还是齐家主母,能做妾……妾室的主,将你送到庄子…庄子上去,总好过现如今的局面。”
忍着渐渐升起的腹痛,薛扶泠咬着后槽牙将话尽量说的完整。
还是那句话,她和顾轻虞没有多大仇,自然也不愿看她深陷在齐家的淖泥中。
顾轻虞失神须臾,又重新带上笑颜,“我和你不一样啊,我还有弟弟要顾,我顾家还等着我和我弟弟去支撑呢。”
她已不是有尖刺的玫瑰了,现如今的局面,她还要做依附齐行度和将军府的菟丝花,她还不能走。
顾轻虞说完,也不再同薛扶泠讲话,而是专心低着头吃点心。
可薛扶泠分明瞧见了几滴清泪落在她脚下毯子里,消失不见。
罢了,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不必强求。
只她也顾不得顾轻虞如何,她腹中愈发疼痛难忍。
直到行至半路,薛扶泠终于如愿叫齐行度发现了异常。
齐行度起先还不信,待看见薛扶泠额头的冷汗、纸白的面色和衣裙后面的污迹,才拧着眉叫人将薛扶泠送回府里。
顾轻虞一个人坐在薛扶泠的马车上,看着坐垫上的那团没人顾得上收拾的刺眼的血迹入了神。
那日,她的笙儿也流了这么红的血,一片片的,染红了自己亲手给他做的包被。
“呕~”
顾轻虞头晕目眩,干呕一声,想吐却吐不出来。
不行,她得撑着。
她想复兴顾家,只没落的将军府和失势的李漪澜还不够,她得趁着这次进宫,去找更多的靠山。
拿茶水压了压,没想到更加难受起来。
她急的抓耳挠腮,抓的脖颈和手臂上大片殷红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