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薛扶泠的心也沉寂下来。
含翠和越娘子几个,不是她身边熟悉亲近的人,所以,此刻开心或者失落的心情也无法对她们言说。
房中檀香袅袅,明明很是让人舒心,薛扶泠的眼睛却酸涩不已。
她并不是后悔今日与齐行度决裂,做出和离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而是对前路的迷茫和未知,叫她彷徨无措,轻易将她击垮。
泪水顺着耳畔滑入枕芯,薛扶泠就那么静谧无声的哭着。
哭着哭着,她又捂着嘴笑。
等笑够了,却觉得自己该好好去走走,舒缓舒缓。
索性慢慢起身,将自己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想法实践了,才觉得畅快。
邵澈闻听琳琅的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千真万确。大爷知道大姑娘的性子,定不会说谎诓骗人玩。”
琳琅稳重,又再三陈述。
她心中亦是惊奇,她们少爷关心这件事做什么?还专门差她去套大姑娘的话,这很不正常。
“这……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
邵澈心中激荡,强压住不自觉上扬的唇角,又耐着性子吩咐琳琅下去歇息,不叫人打搅。
确认人走了,邵澈立即站起身,在禅房中兴的来回踱步。
和离好啊!
和离正好。
他的阿苓终于自由了。
邵澈忍不住无声大笑,笑着笑着,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委屈,眼角沁出泪来。
委屈这十三年的苦和乐,好似有了着落。
等镇定下来,邵澈又忙忙往宝相殿去。
神佛这次,终于肯眷顾他了。
这七日以来的日日祈求果然有用。
他得好好谢谢佛祖。
此时并未到子时,宝相殿里尚且还有两个看顾香烛的小僧人。
“邵施主,您这会过来做什么?”
他日日过来,小僧人自然认得他。
邵澈也不多说,将怀中准备的香火钱递给他,“劳烦师父让通源大师帮我供奉给佛祖,多谢多谢。”
说完,他自己又恭恭敬敬的跪下,朝那依旧慈眉善目的大肚弥勒佛叩拜,心中感激满满。
待跪拜完,忽又想起一事。
阿苓前路艰险,他得给她的未来做些准备。
安国寺在夜里静悄悄的,唯有一个小门处响起几声轻语,过后又沉寂在夜色里。
薛扶泠说是要出去走一走,其实也就是在禅房的院子里逛一逛。
因为观音庵夜里不许香客随意行走,所以这兴致也没有多少。
她坐在树下的石凳子上静静看着院中一棵还没长成的梧桐树,又听听八月末旬里的蝉鸣虫语,心中渐渐安宁下来。
不知坐了多久,忽听外院几声惊鸟起飞,才恍惚回过神来。
惊鸟平息,她也该回去歇息了。
不是熟悉的地方,薛扶泠睡得并不踏实。
是以,不过寅时初刻,她便醒来了。
自个穿戴好,就着房内昨晚的水梳洗一番,薛扶泠缓缓出门,打算去瞧瞧观音庵里尼姑们的早课。
毕竟这样的机会也不多,她很是有些闲情逸致想去凑个热闹。
穿过三道门,不知觉竟走到了去往安国寺的小门附近。
此时天光未亮,院中光影都蒙着一层深蓝,薛扶泠才意识到走错了。
正打算回去,门外两人对话传来。
“邵施主,早课还有一会儿,你怎的起的这么早?”
邵澈不是起的早,他是一夜没睡。
连夜回了邵家一趟之后,他便候在这门口了。
面上有些不自在,邵澈目光落在那洒扫僧人的扫帚上,“今日有事起的早些。”
僧人哦了一声,又自去别处干活。
薛扶泠不知他底细,只以为他要早早接了两个妹妹回府,所以才在此等候着。
思及此处,她唇角微微勾起,觉得这表公子当真如自家兄长一般待妹妹极好,不免好感又增添不少。
她隔着墙,静默一会儿,听外面没有动静,以为邵澈走了。
“咳咳……”
脚步刚动,又听见声音传来,原来邵澈还没走。
薛扶泠思虑一回,轻轻开口:“墙外是峥之?”
那边的咳嗽声猛然停住,变得更加静谧。
薛扶泠有些疑惑,正要说抱歉,便听那边邵澈语气略带慌张回复:“是嫂……是薛……是我。”
等候了一夜,终于等到了想等的人,邵澈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薛扶泠听他不自然的声音,抿唇稍稍走近墙角,“直呼我名字就好。”
末了,她又问:“你是来接兰儿和禾儿的吧?她俩还在睡,估计要等一会儿,或者你若是着急,我可以进去帮你给她……”
“你还好吗?”
墙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打断了她。
薛扶泠心中怪异,但还是应答了。
等了一会儿,邵澈又不说话了,薛扶泠有些无奈,难道是她刚才的话没说明白?
正想重复一遍,就听那边说。
“女子在外不易,想你必定从齐家离开的匆忙,身上金银细软等物定是没有,所以……所以,我叫我的婢女等会给你送些盘缠来,好做花用。”
薛扶泠怔愣住,反应了好一会。
心中不想邵澈竟是这样思虑周全的人,做事细腻不说,又懂得体谅,实在难得。
不过,她并不打算接受邵澈的好意。
毕竟两人抛开齐家,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且,她实在想不通,邵澈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
“峥之,你不必为你表兄弥补我。”薛扶泠暗叹口气,“我与齐行度的事,是早有端倪的,盘缠等物,我自己……”
“我不是为他弥补。”墙外邵澈突然加重语气,显得有些急躁和……委屈?
“你还记得蝉鱼灯吗?”
许是一夜未眠,邵澈觉得自己脑子都不清醒了。
人会在不清醒的时候,一时冲动做自己想做的事,问自己想问的话。
比如此刻,他心中甜蜜和坠痛齐涌,破罐子破摔又追问:“‘不为物役,不为行羁。做个克己复礼的坦荡君子。’这个你记得吗?”
薛扶泠脑中空白,竟莫名觉得这些耳熟,却也无言。
那边邵澈声带委屈,“茯苓是草药,是最值钱的草药,能换好多好多铜板……这是以前你总跟我说的话。”
墙内长久的沉默。
邵澈听见自己压抑着哭腔的问话,“阿苓一点也不记得哑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