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上座面上戴着只绣花锦布遮眼的女子温柔开口,“起身吧,都是姐妹,何需如此大礼?”
薛扶泠被她的丫鬟搀扶起身,又将底下坐着的众人一一介绍过去。
上首两位并坐的便是两位良娣,其一是刚才说话的萧良娣萧谨,其二是中郎将关远郊的独女,因为身材魁梧高大,面生男相而无人敢娶的关纯关良娣。
座下五位,除了面有红斑和裂唇的樊明月、吕成书两位,其余三位也各有特色。
坐在椅子上跟手中一把……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玩意儿较劲的女子便是徽州乔太守的长女乔星言乔良媛。
她神情专注,一会儿拆下一个散件,一会又将它安装上,全然沉浸其中。
在她身侧坐立不安险些躲进乔良媛怀里的,是都指挥同知裘大人家的小妹裘芳稚裘承徽。
她身材匀称,面容姣好,若不是通身连同发色也是白的,定会叫人觉得她是这一群人里,唯二正常的妃子。
耐心听她说完,亦打完招呼,薛扶泠被请到一旁空着的座位上坐下。
只还未说话,几句粗犷着急的声音传来,“薛昭训起来,你压到我的阿水了。”
薛扶泠一怔,急忙站起身,正想致歉,便瞧见一个身材极小,只到她腰腹的小姑娘忙慌从座位上跑来从她肩膀上抓住一只蜘蛛,笑道:“还好还好,阿水没有被你压死。”
薛扶泠被那黑色长腿足有手掌大的蜘蛛吓得脸都白了,再一看那小姑娘,黑绿两色的眼,黑色的唇,心中又放松下来。
她知道这姑娘,都察院院正祝大人的千金祝玉棠。
因为从娘胎生下来便是异瞳,又唇黑如墨,京城没有人不知道她的。
也正是因为这些异常,祝玉棠也被视作犹如洪水猛兽般的妖女。哪怕她父亲官至一品,哪怕她外祖家是开国首辅之一的林家,也无人敢上门求娶说亲。
见祝玉棠捧着手中蜘蛛碎碎念,旁边的乔良媛解释道:“小棠年岁小,却能与动物说话,也极珍惜爱护那些小东西。她的院子养着好些小动物,日后你就知道了。”
“原来祝承徽还有这样的神奇技能,扶泠今日长眼了。”
知道祝玉棠的神奇,再看她,薛扶泠的害怕也淡了些。
那祝玉棠听见薛扶泠说她,一双异瞳睁大,随后又笑盈盈的护着手上的蜘蛛上前。
“薛姐姐,你看阿水在我手中很乖呢。”
她在东宫这些人里,确实是最小的,但也不真是他们之中什么也不知晓的孩子。
太子将她们这些奇形怪状的人收到东宫来,除了想拉拢各个家族之外,收买人心也不是最重要的。
两位良娣姐姐也曾跟她说过,太子给她们庇护,从不像家中那般轻视苛待她们,目的就是想叫东宫和睦。
可自见到这位薛姐姐,她便知道,太子殿下最重要或者目的便是眼前这位薛姐姐。
二嫁之身,又是小官家的庶女,看似对太子毫无帮助,却在一群人中最是完整,除了喜爱,她想不出别的。
且这位薛昭训初次见她,完全瞧不出什么鄙夷的模样。
乔姐姐说她性格太孤僻,所以,她想主动跟这位薛昭训亲近些。
“薛姐姐要摸摸看嘛?”
祝玉棠说着,便想将手中的蜘蛛放到薛扶泠的手上。
薛扶泠心中自然是震惊和害怕的,但风寒未好,人便有些迟钝,等祝玉棠将蜘蛛放到她手上,她才反应过来。
她虽有几分胆量,却也害怕这些多足的虫子,一时间像是被定在原地,动都不敢动,死死盯着手上,生怕它跑到别处去。
“它……它好像在咬我。”
手上一片麻木,薛扶泠颤着声音说完,便看见一直未说话的关纯大刀阔斧的上前将她手中的蜘蛛抓起,“小棠太胡闹了。”
“听你声音低哑,面色躁红,该是风寒所致,这蜘蛛可以帮你吸点毒气出来,不必害怕。”
说罢,又转身粗着嗓子教训祝玉棠,“薛昭训才来,你不要这么吓人,都是一屋子姐妹,不要再这样了。”
祝玉棠闻言,才知道自己错了,磕磕巴巴的给薛扶泠道了歉。
薛扶泠也不知那蜘蛛真的有治病功效还是如何,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竟觉得头不如何晕了,又将自己所感告知几人,替祝玉棠求情才算过去。
原本被训斥了的祝玉棠又转为欢喜,上前拉住薛扶泠谢她,叫屋内众人又觉无奈又觉好笑。
座上一只眼的萧谨抬手温柔叫她,“薛昭训,你过来我想问问你。”
薛扶泠如愿上前,只听她道,“你可记得我?”
“我是你家嫂嫂的表姨。她嫁进曹家的头一年回门,便牵着你来过我家做客,当时你才十岁,粉雕玉琢的很是可爱。”
薛扶泠惊讶之余,又盯着她面色看了一回,才终于想起来这位萧良娣与自己和薛家的渊源。
嫂子曹氏的娘家母亲姓萧,是萧氏一族的旁支,与面前这位萧良娣算是出自同门的。
十岁的事情很遥远,但薛扶泠永远记得与萧谨见面的日子。
那时萧谨还不到三十,一只眼睛也并未被利箭射瞎,可也因为接连替萧家亲人守孝,蹉跎大了年岁才未嫁人。
她因为被家中教养嬷嬷惩罚,嫂子曹氏看她可怜,便趁着年节将她带去外家探亲放松。
萧谨当时见她面色凄苦,便赠与她一匣子珍珠当做见面礼。
因为她没见过如萧谨这样温柔的女子,且她又是或许不会再见的外人,便再也忍耐不住在她怀中大哭。
诉说起教养嬷嬷说她像是个怎么也教不会的朽木,一点也比不上薛娆明玉般的品质。
萧谨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笑了笑,从妆奁里取出一斛珍珠递给她,说,“做不成冰清玉洁惹人怜爱的明玉,那就成为润泽有光的珍珠。”
“明玉固然被推崇,珍珠却也多受喜欢。若有光影,珍珠比玉瞧得更仔细显眼些。”
这便是她为何那么喜欢珍珠的缘故。
面前的萧谨面容已经比那时苍老许多,甚至遮住左眼,她从面容上有些认不出她来,可那些话,真的给了她无尽的鼓励。
“萧良娣,您……”
她想问问萧谨的眼睛疼不疼,过的好不好,但是好像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