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客的身躯自空中坠落,暗藏于泥人中的三十六柄飞剑斩断了他的臂膀,刺穿了他的脚掌,将他以木件修复的身躯再度斩回了逃离玉轸时的残破,碎裂的木屑与横飞的血肉在半空中交织,崩裂的灵念丝线如白雪飘飞满空,又在空中徐徐如烟散去。
在漫天的灵念丝线中,有一簇丝线悄然绷紧,位于地面的尤霁旋飞而起,在丝线的牵引下向空中飞去。
地上,陈归尘如松屹立,滚滚气力起于足,聚于腰,凝于臂,陈归尘一枪掷出,这破空的一枪直奔尤霁所飞的方向而去。
她只需稍作停歇便可躲过这一枪。
但此时的她如扑火的飞蛾一般,朝着墨客飞去。
这不是少女的决然,而是丝线的胁迫,这是人偶的身不由己。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长枪洞穿了少女的胸膛,在她的心口留下了一个无法被修复的空洞。少女则伸出了臂膀,迎向了她自高空坠落的指牵师。
“嘣、嘣。”两声清脆的声响传进了少女的耳中,或许是因为先前的斩击,又或许是墨客已经油尽灯枯,缠绕着少女的那一簇丝线在这一刻崩断了两根。
少女获得了片刻的自由,虽然只是眨眼一瞬间,虽然自由的只是双手,但这个本该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偶还是做出了属于她自己的决定。
她的双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墨客,骤然冒出的尖锥刺穿了陪伴了她一生的指牵师。
“嗬……”两人从空中一同坠落,墨客强行扭过头看向他那对自己言听计从了数十年的人偶。
人偶的脸上滚落两行热泪,她凑到墨客的耳边道:“我不是人偶。”
“呵呵呵呵……”夜枭般的声音此刻已如老鸦夜啼,墨客咳出两口鲜血,笑道:“你的身躯本是由汜南沐枫木做的,出了玉轸在与那帮子玉轸人交手中有所损毁,我又以知春江畔的克己境桃树妖的躯体为你补全。后为掩人耳目,我让荀莫以纸上魅之法为你画了人皮。你看看你胸口的空洞,连心都没有,你不是人偶,难道我是啊?”
“不!我不是!”尤霁怒吼,她双手屈指,一根根丝线自指尖喷出,刹那间缠住了墨客残破的身躯,奋力地牵扯着墨客身上由木头修补的部分。
“呵呵呵。”墨客的笑声再次响起,原本在墨客身上剥离着他身躯的丝线微微一颤,尤霁的双手忽然僵硬,那一根根丝线脱离了她的指尖,随后附着到了她的全身各处。
一根根丝线如同一只只触手,一点点剥离着尤霁的身躯,随后将那一片片剥离的部分补足着墨客残破不堪的躯体。
尤霁眼神骇然,却做不出任何动作,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任由墨客拆着她的身躯补全着自己。
于墨客而言,她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消耗掉存在。
墨客脸上浮现出癫狂的笑容,他:“让你当了两年的指牵师,你当真忘了是谁控制的谁?你在我前往玉轸皇宫的途中因我兴奋激动时额外赋予你的灵念而生了最初的灵智,在离开玉轸后的逃亡途中逐渐完整,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哈哈哈,你忘了这操控人偶的手法是跟谁学的了,你终究,只是我的人偶而已。”
“呯!”
尤霁的身躯护着墨客一同坠入了已经碎裂在地面上的泥人土块中,溅起大片碎土飞沙。
第二春秋飞身上前,却见土坑之中,只剩下了残破不堪的尤霁,此刻的她左腿右臂皆已被摔碎,连两根尖锥也断裂在一旁,如同一个被人遗弃的破烂人偶。
不,她就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偶。
她在土坑中奋力抬起头,怔怔看着第二春秋。
然后,她抬起勉强能动的左手,为第二春秋指了一个方向。
第二春秋向少女所指方向望去,那里,仅有几块碎裂的泥块。
第二春秋手掐剑诀,数柄飞剑瞬息便至,将那几个泥块尽数斩碎,但是,泥土仅仅是泥土,这几剑一无所获。
“哼!贱人!亏我养了你四十年,又助你自生灵智而成妖!”
墨客的声音刹那间从四面八方响起,他的声音虚弱,却依然有力:“哈哈哈,镇南侯府,没能让这里再一次血流满府当真是可惜了,嵇煜,两位天下十二绝,我们后会有期!”
“无需下次!”第二春秋伸手前指。
一柄利剑倏然飞起,朝着泥块的上空而去!
半空中,墨客的身影猛然显形!飞剑来势太快,已经躲闪不及,墨客一边向后疾飘,一边伸手,无数的丝线再次呼啸而出,试图缠住那飞来的一剑。
但是无论墨客怎么尝试,那些丝线都在将要触及飞剑的刹那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眨眼一瞬,飞剑距离墨客不过一丈。
墨客手中的丝线猛然掉头,却是向墨客而去,转眼间将墨客身躯上的残余木件悉数剥离,随后在他身前重组成一面厚重的盾牌。
飞剑继续向前,随后,在墨客惊异的目光中,倏地穿过盾牌,然后刺穿了墨客的残躯。
墨客的身躯再一次自空中坠落,刺穿了墨客的飞剑飞回了第二春秋身前。
“为什么……不对,这是……”
早在交手之前,第二春秋便将自己的佩剑插在了地上,随后一直未动。
而在墨客承认身份的时候,他有一根丝线伸向空中,随着他而动。
至此之后,那柄剑,便一直悄悄瞄着空中。
第二春秋以往很少将剑携带在身旁,直到他在北幽官道上,遇到了一位挥舞双剑的青衣女子。
那一日,青鸢以佩剑相赠,第二春秋便一直带在身边。
这剑不是青鸢从那里所购置的,那是她与生俱来的。
青鸢是纸上魅,这两柄剑,同样是画的一部分,也可算是青鸢的一部分。
绘出了青鸢形体的,是荀莫,赋予了青鸢灵念的是墨客。
所以,这柄剑也是由墨客的灵念构筑而成,与墨客所施加的防御是同源,一剑飞入,如雨滴入江河,挥沙洒枯漠,墨客以对待异物的方式防它,又如何防地住?
墨客被第二春秋一剑贯穿!
他自空中坠落于镇南侯府之外,随后挣扎着在地上爬行,一步一步向墨轩的方向爬去。
“对于这位被玉轸驱逐的指牵师而言,他更像是心甘情愿去当那位墨轩轩主的人偶,即便是剑拔弩张的瞬间,也是惟恐祸水会转到墨轩那边。在如今的濒死之际,哪怕相隔尚远,仍要往墨轩而去。”第二春秋飞至空中,看着墨客离去的身影,终究是没有追杀出去。
第二春秋向着从土坑中挣扎着站起的尤霁道:“他方才说错了,先是受控于名利,随后受控于墨轩,同时还受控于仇恨,他才更像一个受人摆布的人偶。呵呵,他如何配得上墨客之名。”
尤霁以丝线连接好她碎裂的肢体,却补不好躯体上被剥离的部分,满身疮孔的她挣扎着向第二春秋行了一礼,随后神色怔怔道:“贵客安好,您见多识广,如今离了那位指牵师,我还能算是一个人偶吗?”
第二春秋沉默片刻道:“那一夜你推空轮椅与我们相谈,其中的部分信息,后来与我们交谈的墨客明显并不知晓。而在这两年里,在墨客不在的时间内,你在此也有你自己的生活。所以,早在很久以前,其实你已经只是你自己了。”
第二春秋深吸一口气,随后道:
“世间有人偶,偶然得灵念,至此方为妖。此后,世间多了一种妖物,乃人偶成妖,名为……由己。金缕玉带由君引,一片空心为己倾。从今以后,人偶独行于天地间,不必身不由己。”
“不必再身不由己了吗?不,还差一点。”尤霁喃喃自语,随后她向第二春秋盈盈一拜,道:“谢贵客……不,谢先生赐名。由己不愿与各位为敌,由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须去做,各位可否放我离去?待事了之后,由己愿来此赎罪。”
第二春秋没有言语,而是看向了嵇煜。
嵇煜沉默片刻,随后点了点头,道:“不必回来赎罪,由己,你走吧。”
由己再拜谢恩,然后俯身从身边捡起一根断裂的尖锥,朝着墨客离去的方向走去。
紫衣望着由己离去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她比旁人看更都清楚这位少女是要去做什么。只是,由己的事,与她们这些追求着自由的墨轩纸上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相似。
陈归尘从远处拾回长枪,随后来到紫衣身前,神情关切。紫衣报以甜甜一笑,示意自己无碍。
随后,紫衣转身向嵇煜兄妹,开口道:“墨轩紫衣见过镇南侯爷……”
话音戛然而止,紫衣睁大了眼睛。
刹那间,一张血盆大口破土而出,直朝紫衣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