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愣手里拿着鸡腿,口中嚼着牛肉,又干了一碗老白酒,不觉意气风发,当即就大笑道:
“什么他妈的狗屁罗刹教,在俺看来不过是些丑类而已,只要俺铁棍扫处,定叫此辈星落云散,哪用那许多的人马呀。”
麻三儿见他酒后狂言,不禁眉头一皱,一旁的成瘸子也觉不妥,急忙用手一扯王大愣的衣襟儿,笑道:
“俗话说的好,人出在外,口要少言。眼下还不知此处的来历,你浪言不惭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王大愣心中不服,正要借着酒劲儿,与成瘸子争辩一番,却见麻三儿以目视意,这才低了头,自去吃喝了。
他们风卷残云,直将一桌的酒菜吃了个精光,只看得跑堂儿的小二目瞪口呆。
见他们吃喝已毕,自忖必是不会再添菜了,这才呼唤手下人收拾揩抹桌案。
不料这个王大愣却没吃饱,一叠声儿的叫嚷着要吃馒头,于是乎十几个馒头上桌,又被三人吃了,方才罢口。
麻三儿见时辰不早了,便向店家要一间客房,谁知那小二却苦着脸道:
“三位客官有所不知,此地有个军官,眼下已将小店的客房全都包了,只有一间草房无人,三位若是不嫌弃,小的就抱了棉被到那里伺候着。
那块儿清净,实则倒也不错,洗脸脚的汤水,自然由小的叫人送去。”
麻三儿闻言,亦不计较,当即便掏出个五两的元宝,塞入他的手中道:
“也罢,我等走江湖卖艺的,还计较什么房舍的长短呐,只要有间屋能遮得风雨便罢了,哪管什么草房不草房的。”
小二接了银子,当即眉开眼笑道:
“是嘞,客官真是个敞亮人儿。小的这就叫人送去被褥,再打水给三位爷台擦洗脸脚。请三位这就跟小的来。”
说罢,他便擎了一盏气死风灯,在前引路,麻三儿等人则携了包裹,跟到一扇柴门前。
早有那店里的小厮,将簇新的被褥铺好,又打来了汤水,给三人洗浴。王大愣一头倒在草铺上,嚷道:
“俺看这草房倒是比他皇帝老子的卧房还好呢。真是给个皇上也不换呐。”
成瘸子则揶揄道:
“我的傻兄弟哎,那皇帝老子睡的是锦被龙床,吃的是山珍海味,还有三宫六院的美人陪伴,岂是我等能比的。
不过他老人家倒是没睡过草房,要是真肯换呐,那就让他也尝尝滋味儿吧。”
两个人只管絮絮叨叨的聒噪,麻三儿却是洗罢了脸脚,躺到了一张草铺上,想起了心事。
他自觉闯荡江湖以来,走南闯北也有数个年头,自报师仇杀了贪官,被官府捉拿几无容身之地,虽眼下不愁吃穿,却是终无一个了局,不免又愁从中来,幽幽的就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成瘸子见他愁眉不展,料定他必有心事,便不再吵嚷,自寻了一个地界,倒头睡了。
而王大愣却是谈兴正浓,叽叽咕咕的说个不休,麻三儿自被他吵的无法静心,便干脆坐将起来,眼看着外头发呆。
王大愣见他坐起,还道是他想同自己做耍呢,正要凑上前来,却忽听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伴随着悠悠的夜风,传递过来。麻三儿也听到了读书声,不免心下纳罕道:
“却是蹊跷,此地乃是关外蛮荒之地,怎有这般的读书声。”
想到了此间,他不免好奇心起,便离了草舍,直循那读书声而来。到得了近前,却见是一处客房,读书声正是从此房内发出的。
王大愣也跟了上来,眼见房舍清丽,不免心中不平,小声儿道:
“可恼这店家欺俺,有这般的好房子不与俺住,倒让这读书的住,待俺冲将进去,将他拖出来痛打一顿,也好泄泄胸中的火气。”
说罢,他便撸胳膊挽袖子,欲要上前动手,幸而被麻三儿一把拉住。麻三儿侧耳静听,这书生念的正是「孟子」,不免心中艳羡,暗道:
“我虽也识得几个字,却是不曾读过大书,想那书中必是自有黄金屋,有颜如玉的,若能读上一读,岂不是好。”
便随口应和,亦跟着读了起来。
那屋中的书生,忽听窗外有人应和,连忙放下书本,推门到了屋外,却见是麻三儿二人,急忙就将他们让到了屋中坐。
麻三儿见此人清雅脱俗,出尘不染,当真是一派仙风道骨,不免肃然起敬,连忙拱手答礼,说不想惊扰了先生。
那书生也自回礼,却见麻三儿二人风姿英伟,相貌堂堂,知必是江湖上的英雄人物,连忙要给他们上茶。
麻三儿见桌子上正摆着一本儿「孟子」,便说道:
“小可叨扰先生了。想今夜夜不能寐,却听得先生夜读,不免倾心向往,便躲在窗下偷听一时,不想却被先生发现了。”
就听那书生道:
“二位壮士,却不知从何而来,又来此何干呢?”
麻三儿道:
“小可原是为寻兄弟而来,暂避于此处,将于明早便行。”
那书生惊道:
“二位原不是本地人,却是不要在此间逗留的好,还是速速去了吧。”
麻三儿听他话中有话,正欲开口询问,忽听门外一阵马挂鸾铃之声,接着便是一阵喧嚷声不绝。
麻三儿正想起身观看,却听那书生道:
“二位壮士现在离开已是晚了,不过只要躲入房中,不问世事,到明早倒也无碍。
小可现在就要出去办事,先告辞了。”
言罢,就整顿衣衫,便要出门。麻三儿见他愁眉不展,料定必有隐情,见其不肯说,却也不好追问,只得拱拱手,带着王大愣出了房门。
此时门外的喧声更是响亮了,还有军士的呵斥声传来,他二人觉着新奇呀,不由得就蹑足潜踪,偷偷绕到门首观看。
但见一行军士,端的是盔明甲亮,刀枪耀眼,簇拥着一位军官,到了门首。
那位军官,头戴兜鍪,身穿棉甲,足蹬战靴,跨着战马,雄赳赳气昂昂而来。
麻三儿更是觉得新奇了,自己一路行来未见过一个军汉呐,怎么这位军官和他众多的军士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正纳罕间,忽听那军官说道:
“小的们,这一路也是劳乏的紧了,速速备好酒饭,就吃将去吧。”
众军士轰然答应,一齐涌入了店房,自有马童上前,搀扶了将军下马,气宇轩昂的走了进来。
麻三儿见他们来人众多,正想找个地方躲避,却忽见一名军士摘下头来,掸掸发髻上的灰尘道:
“却是奇了,这店家哪里去了?”
一旁的军士则也摘下一个臂膀道:
“那厮定是寻老娘们睡觉去了。”
众军士摘头的摘头,卸甲的卸甲,须臾间将一身零碎儿扔了一地。那将官怒道:
“怎么这等的没有眼色,速速叫那厮前来见我。”
言罢,便有几名没头的军士转将那书生擒捉过来。
那书生却是不曾挣扎得分毫,将官见了,当即怒道:
“想你也曾随我出征,却也死在这里。而今我等尚不知该往何处去,而你却始终读那圣贤之书,端的何用?”
那书生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便挺身答道:
“小可深蒙将军厚爱,当年随军听用,可你却不听我良言相劝,一意孤行,以至于身死命陨,当于小可何干。
可怜那随军的将校,却也客死他乡,而今孤魂无着,甚是可怜。
小可虽粗通孔孟之道,却也回天无力,于阴阳二界间又无瓜葛,你让我却如何施为?”
那将官见他竟当众揭了短处,不禁大怒道:
“好个大胆的奴才,而今你还敢嘴硬。当日若能以实情相告,我怎会不听,来人呐,将他推了下去,砍头报来。”
两旁的军士一见主将发了话,当即一哄而上,正欲擒拿,却忽听远处的阴暗角落里,就传来了一声轻响。
原来是王大愣,方才吃多了酒肉,正撑的难耐呢,忽见这一帮无头之鬼,却要行凶作乱,不免怕从心头起,就一个没憋住,可儿可儿的放了一个响屁。
那将官虽是个死人,却好不乖觉,端的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即知道这是有人偷看了,不免怒火中烧,一双怪眼就似喷出火来,当即怪叫如雷,声言“拿来,拿来”。
一众的军士,听了号令,当即便蜂拥而上,二人眼见得一众无头,碎身的鬼怪,铺天盖地而来,登时被吓得六神无主,急忙返身奔逃。
直逃到了草舍门前,当即撞开门,拖起熟睡未醒的成瘸子就逃。
三个人直跑得磕头撞脑,星罗云散,好在都相互拉扯着,这才没有逃散,直至身后再无声响,方才停步喘息。成瘸子眼见四野茫茫,正不知逃到了何处,刚想开口埋冤兄弟两句,却忽见路旁正有一处茶馆儿,便招呼了二人,进去喝口热茶。
他们进了茶社,但见铜炉高烧,满屋飘散的茶水清香,直钻人的鼻孔,便就近寻了一处案头坐了,呼唤茶博士沏上一壶碧螺春,却不耐烦用小盅,直接用大碗盛了,端在口边就喝。
这一屋子的茶客,见他三人风尘仆仆,满脸惊慌,不由得就开口相问了。成瘸子正没好气,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个明白,末了还道:
“要不是我这两个兄弟多事,此时仍睡在草房之内,却不是好。而今天光渐晓,却是不曾睡得一个安稳觉,白日怎行?”
众人听罢,当即哄笑道:
“我等还以为你们遇到了何事?不过就是这等小事,且不消说什么鬼祟缠身,单是我等也叫你们开开眼界。”
说罢,屋内众人当即是摘头的摘头,断腰的断腰,竟然就没一个活人,直吓得三人登时就将口中的茶水都喷将出来了,也顾不得会什么茶钱,只是一窝蜂的夺路而逃,这正是“本来脱了山中险,却逢灾迍把路拦。若问为何巧如是,笑看漫天佛与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