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
朱由检开口道。
王驾大帐两侧的翰林走来,将‘罪臣录’拓本捧来,微微压低身子,使得上面三个大字清晰可见。
还在冥思苦想琢磨对策的洪承畴看见这拓本,愣了一下,脸色骤然变得煞白,连忙跪着向前爬去,哆哆嗦嗦道:
“陛下,不要啊陛下……”
此刻。
他腿肚子都在打转。
只恨方才为何没有以身殉国。
洪承畴痛哭流涕:“陛下此番,是,是在诛臣这颗忠心吗。”
“忠心?”
朱由检冷眸扫向这群遮掩帽檐,眼神不断躲闪的‘忠臣’道:“我大明朝但凡有一位忠臣,都不至于落到这番境地!”
“陕北赈灾的粮食”
“陛下,陛下……”
洪承畴两眼一翻,险些昏厥过去。
整个人虚脱般瘫软在地。
太可怕了!
杀人还要诛心!
文官们瑟瑟发抖,趴伏在地上,头抬也不敢抬。
“帮他体面。”
朱由检摆了摆手。
翰林挥洒笔墨,将洪承畴三族四代铭刻在书上,流芳百世。
不远处。
皇太极闻言,未等随行的皇帝亲卫动手,便抢先一个大滑步,钳住失神的洪承畴,双臂后扣。
“陛下。”
“处极刑。”
朱由检开口道。
“不,不!!”洪承畴无法接受。
在当初劝他降清的皇太极与朱由检脸上来回扫视,精神状态极为极端,又哭又笑,嘴里喃喃着,
你们是一伙的,你们是一伙的……
你们怎么能是一伙的呢。
这不可能啊。
……
大军缓缓推进。
围杀那些四处逃窜的女真贵胄。
无差别斩杀。
即便如此,所伏诛之贼尚不足这两年以来,女真在中华大地屠杀百姓的万分之一。
“由检。”
“在。”
朱由检转过身,面对朱元璋,微微垂首。
朱元璋沉吟道:“乱世当用重典不错,贪官污吏掼杀也可,可咱观史书自有明以来二百七十年,以杀止贪终归是只有乱世平定数十年内可用,可若为长久计则不可。”
帐内海瑞刚走出,身形便顿住了。
法典修完了。
恢复洪武祖制,拨乱反正也做到了,可他自然知晓,这只能在他那个万历时空与当下南明推行。
将乱不乱的万历,天下大乱的南明。
皆处在乱世用重典的范畴之内。
这也是太祖爷愿重新修订祖制的原因。
可若放在正统时期、成化时期,若敢推行这等重典……
海瑞心中沉闷。
贪六十贯剥皮揎草谁受得了?
他都能想到,这法典第一天推行下去,第二天就会爆发两广苗乱、诸王暴动、草原寇变等暴乱。
太祖太宗薨逝之后的时期,党派做大,如果动这些人,他们会毫不犹豫搅得天下大乱,造出一个人人唾骂、人人恐惧的时期。
直到将皇帝拉下马。
他们才会齐心合力平定自己制造的乱象,然后将这段时期一切罪责,推到之前的皇帝与帝党身上。
而他们自己,则成了安邦定国,挽大厦将倾的英雄,继续分封地盘,将盘剥压迫进行到底。
就算带着天兵平乱,可不能总平乱啊!
资源是固定的,虽说消耗的是十六个朝代的资源,但终有尽时,每次平乱都是巨量的资源消耗。
当维稳资金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追上了官员贪腐的数目,那又有什么意义?
归根结底是为了藏富于民,让百姓富裕起来,而不是民不好,也要让所有的官老爷不好。
换句话说,无论官员贫富与否,你得让百姓富起来啊,百姓若富足,你便是贪的再多,也无人深究。
毕竟你让百姓过的好了。
而不是如今这种官富民贫的状况。
海瑞上去几步,数次口齿开阖,最终躬身,艰声道:“不若,多给官吏些俸禄。”
堂堂海青天能说出高薪养廉,可见对贪腐的绝望。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也是轻叹一声。
毕竟这不是一朝一代之事。
绝大多数人,无论伟劣与否,都只顾百年之内的时期,百年之后子孙都六七代了,哪管他洪水滔天。
但而今状况不同以往。
近三百年的平行时间线,至少十六个时空的治理,这可并非百年之业,稍有差池就是十六个万劫不复。
朱元璋闻言脸色不变。
看不出异常。
但终归有些不悦的。
朱由检摇头道:“高薪养廉适用于小国,大明太大了,太祖爷时期的混一图绘画范围,便是开国五十年明官权力的辐射范围。”
“五十年后呢?”朱元璋问道。
“经过太宗爷的努力……辐射范围更大了,乃至于滋润了许多域外荒芜之地。”
朱由检老实道:“若在宋元之前,官吏贪腐无处可逃,逮着就是死,可在我大明,尤其是中后期根本逮不到……”
“为何如此?”朱元璋挑眉。
这小逼崽子怎么老说一半留一半。
“跑去域外之地了。”
朱由检摇头道。
朱元璋细细揣摩,脸色阴晴不定,甚至有一丝不安,喃喃道:“携我华夏之财,滋养外邦?若长久如此岂非域外多富足之户,而我大明之民将陷贫苦?”
“何止如此。”
朱由检沉重道:“这些人集齐了人性之丑陋,素养极其低下,逃往域外那一刻就恨不得大明即刻覆灭!”
拿着我的钱,欺负我的子民,完事跑出去还巴不得我死……
吃我的喝我的拿我的,完事还要用我的钱弄死我?
朱元璋硬了。
拳头。
朱由检道:“这自然也致使许多百姓流向域外,使我朝人财皆失。”
海瑞想了想,补充道:“自先秦至今,乃至百姓都常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多年辛勤献上粮食侍奉硕鼠,硕鼠却不照顾百姓。誓要摆脱硕鼠,前往域外乐土。
结果去了发现……
嚯!
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硕鼠。。
还是自己养的。
合着就是被欺负一辈子的命啊,什么叫心如死灰,什么叫绝望,这一刻方能释解。
“……”
朱元璋胸口微微起伏。
他没想到这贪官的环境竟是越来越好,一时间竟有些胸口堵塞。
“大孙聪颖,可有除贪务尽之法?”
“孙儿得细细想想。”
朱由检如实说道。
几千年的沉疴,可不是神通术法就能轻易解决的,这需要数个时代的智慧共同研讨。
嗯。
回头把各朝首辅阁臣拉一块开一个关于怎么治他们自己贪腐问题的大会吧。
朱由检微微一笑。
感觉此事非常的可行。
那些人多智近妖,肚子里的坏水都没处用了快,自然要加以利用起来。
“嗯,大孙先想着,咱去城里巡视一趟。”
朱元璋心中郁气难消,眼神示意海瑞跟上,而后带着亲卫踏入这座上上下下都对他释放着尊崇之意的京城。
海瑞想也没想,低声命人去帐内取天子剑,旋即快步跟上。
既然暂时无有长久根治的方法。
那便先杀着。
京城的官多了,总有一些万死难消其罪的巨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