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爷爷家东墙外的水泥路,一直向南走,到了大街上左边就是小卖部,右边是一个五金店。小卖部是一对外来的夫妻开的,宋向文记事的时候他家里就在开小卖部,卖酒水饮料,零食日用百货。
向着街上走的时候,宋向文隔着远远的就注意到前面胡同口坐着几个人,两女一男。宋向文认识他们,男生叫宋茂,比自己小一级,家住在东胡同,前面那条胡同是他奶奶家的胡同。两个女生一个叫丫丫,宋向文只知道小名,跟他家住的不远,离着孙奥家比较近,还有一个比较眼熟,但是不知道叫什么。
宋茂虽然比宋向文低一个年级,但是身材比宋向文大了整整一圈,眼睛狭长,眉毛浓重,肤色偏白,宋向文看上去就觉得是个调皮捣蛋的样子。索幸他家住在东胡同,平常也不找在一起玩,自然也不怎么认识,见着他的时候,宋向文一般避着走,别跟自己有什么过节。
跟宋茂玩的少,跟丫丫却比较熟,住的近,去找孙奥的时候经常能在街上碰到,他们也在一起玩过。丫丫要比自己大一级,宋向文不知道她的大名,家里姐妹三个,丫丫是最大的。宋向文就觉得她妈和她爸肯定想要个男孩,要不然也不能冒着计划生育罚款生三个闺女,可惜,生了三个也没见到儿子。
“上哪去?”丫丫她们看到宋向文走近,盯着看了一会,等到宋向文靠近了,开口向宋向文搭话。
宋茂蹲在胡同口的电井盖子上,向着宋向文眯着眼看。
“去上街买东西。”宋向文向着丫丫说话,余光瞥见了宋茂和另一个女生,不喜欢,长得看起来不像好人的样子。
“你敢不敢跟他打架,刚才来了个男孩,被他打哭了。”丫丫脸上嬉皮笑脸,宋向文来之前有个男生来找他们玩,跟宋茂打架。丫丫说宋茂把他按在地上之后男生就哭了,她们两个女生都觉得宋茂打架是最厉害的。
“不打,我怕伤着他。”宋向文倒是没跟村子里的孩子打过架,而且自己跟刘立洋打架自己还占便宜。男孩子,小的时候谁打架厉害谁是老大,自己再老实,也是个男生,喜欢出风头,喜欢被尊敬,而且自己比他大一岁,装个逼,无伤大雅的。
“呵,你真厉害。”宋茂蹲在井盖上哼唧一声,“我打不出你屎来?”问宋向文一句。
宋向文也不搭理,高手都是高冷的,径直路过他们,上街给刘二姐买东西去了。
一瓶耗油,一瓶酱油,27块钱,剩下三块,宋向文没花,刘二姐没说自己可以花,宋向文就不敢,站在小卖部柜台看了看插在糖罐子上面的棒棒糖,吞了两口口水,拿上自己买的两个玻璃瓶子推门出去。
等到宋向文又经过那里,三个人还在那,宋茂还是蹲在井盖上,丫丫跟另一个女生又大老远的看到了宋向文盯着他看。
等到宋向文走近了,丫丫还是嘻嘻哈哈的说话:“宋茂,上去打他,快。”
宋向文心里头是害怕的,他那么大的块头,而且长得就凶神恶煞的,自己跟他打架心里头真犯怵,万一被按倒在地上,丢了面子,还没人帮自己。
心里面害怕归害怕,最起码面子上得过得去,不能让两个女的看低了自己。“不打。”宋向文干脆利落的拒绝,赶紧回家,看着宋茂那张脸就不得劲。
宋茂却变得主动起来,从井盖子上站起身,跺跺脚,向着宋向文走过来。
“来,你放下东西咱俩玩玩来。”宋茂搂着宋向文的脖子,微微发力,宋向文能感觉到,脖子被他的胳膊夹起来,由不得自己拒绝,就拖着自己向着胡同里面走。
“咋,你要咋,放开,起来。”宋向文一遍被拖着踉踉跄跄地走,一边用手用力掰宋茂的胳膊。
丫丫和另一个女生看热闹,嘿,真是,又可以看打架的了。
丫丫跑上前来,从宋向文手里面接过装着两个玻璃瓶子的塑料袋,拿在手里,“你俩打,我俩看看,我给你拿着。”拿完了就跑回墙根旁边,依靠着墙根。
宋向文还想着怎么拒绝,刚要开口,就觉得天旋地转。
宋茂夹着宋向文的脖子,向后转身,宋向文被带动着向后倒。宋茂顺势伸出去一条腿,挡在宋向文后退的路上,宋向文被腿一绊,身体失去重心,后仰倒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宋向文都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几个踉跄,天旋地转了一番。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宋向文已经躺在了胡同里,胡同是土路的,黄土沾染到了他的衣服上。宋茂坐在宋向文的肚子上面,两只手掐着宋向文的脖子,嘴角还微微笑着。
宋向文也看清了什么形势,拽着宋茂的衣领,两个人就这么僵持,谁都没下狠手。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宋茂打架最厉害了,一下子就把你弄到地上了。”丫丫跑过来,站在宋向文的头边上,手里还拎着宋向文的塑料袋,冲着宋向文哈哈大笑。
“行了宋茂,放开他,让他走吧。”丫丫像是个训犬师,宋茂是他的打手,还真听话,丫丫一开口,宋茂就站起身,任凭宋向文自己躺在地上。
“怎么样,服不服?”宋茂走到井盖上站定,斜着眼睛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宋向文,满是讥讽的问。
宋向文没说话,心里面的怒意早就升到了极点。他不敢说,他怕再被按倒在地上,而且真的丢脸,当着两个女生的面,被毫无还手之力的按倒在地上,两个女的还冲上来嘲笑,他是感觉到颜面尽失的。
从丫丫手里面接过了塑料袋,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回家去。
宋向文在心里面使劲的恨,倒不是有多恨丫丫,恨那个男生。看模样就不是好人,眯着眼睛看人,直接上来给自己压倒在地上。
在宋庄小学上学的时候,班里面一个叫张龙的把自己花钱买的植物大战僵尸玩具给撕扯成了两半,宋向文是第一次恨上一个人。对待张龙,宋向文拿着一把石头就扔到他身上,倒是也报了仇。张龙先把自己的玩具给无缘无故撕扯坏了,宋向文再扔他石头,心里面总是觉得委屈,都是犯错,犯错的顺序却不同。自己始终是受害的一方。
走到了自家的胡同里面,宋向文不敢就这么直接回家,扭转脖子拉扯着自己的衣服,好好看看上面有没有沾染上什么灰尘。使劲拍打拍打,裤子,外套,头发,都用手使劲拍,拍了好几分钟,差不多了,才理了理衣服进门,把买来的东西放在饭橱顶上。
刘二姐并没有看出来宋向文的异样,忙着做饭呢,宋召华也快回来了,赶紧做熟了饭,宋召华回来也不用长时间等。
自己请假在家,最好的一点就是不用写作业,那个时候老师会用飞信群发给家长作业单子。但是宋向文又没带几本书回来,老师布置的作业都是练习册上的题目,可惜了,今晚注定要放纵一下,等到了明天,上学的时候,再过去努努力。
饭桌上,刘二姐跟宋召华商量起来了一桩对于自家来说的的确确的大事。宋向文是没有看到一点征兆的,今晚刘二姐才提起来。
“我今天在咱娘家,刘亮下午的时候回来找东西过去站了一脚。他说是他家里让他个收拾了一下,打了打地面,把天井找了找平。我去看了看还真不糙,咱家来,恁娘这不是也走了,剩下恁爹一个,每顿饭都得过去进他那个小门送饭。他喊你你也听不清,不好咱家里也打打地面,把中间这个破墙拆了就行了,把那个小门拆了,换上个大门,就当成咱家以后的大门。”刘二姐一边拿着馒头,一边向着宋召华说。
宋召华对于家里面的事情总是不上心的,而且一个整天在工地上干活的汉子,邋里邋遢的,也不在意什么卫生不卫生,不在乎家里面用不用收拾。宋召华关心的,是家里如果要收拾的话,大部分的活又得到了他身上,他得老长时间吃累。
宋召华停下了夹菜的筷子,盯着菜看着说道:“收拾什么,这样不挺好的,还用费那个事儿?”
刘二姐就又给宋召华摆起了道理:“咱家以后肯定得收拾,小文文现在小,以后长大了,你非收拾不行,咱往后说一万步,他还得结婚不是?再说了,家里这个小破院墙,修的这么矮,刷的水泥年份长了都往下掉,你别叫人家看笑话。也不是没有这个钱,刘亮给我算了算,拿出来五六万块钱肯定就够了,还能顺便把屋里面也收拾收拾,还不行?”
刘二姐和宋召华没日没夜的干活,再由刘二姐精打细算的花着家里的钱,每年倒是能剩下不少,几万块还是有的,攒的时间长了,也算是有点小钱,收拾个房子,倒是能拿出来。
“你不就在建筑队,你叫哥哥联系联系,给咱家里先弄弄这个地面,把墙弄倒之后,整个院子一下子找平,然后安上个大门。”刘二姐让宋召华去找宋向文大姨夫联系熟人给弄,宋召华跟着宋向文的大姨夫干建筑队,认识了不少干建筑的农家汉子。
宋召华是说不过刘二姐的,刘二姐的话并不失道理,“你想弄就弄吧,那就得趁着天还没冷下来赶紧的,别拖到寒冬腊月里建筑队不干活,快点的吧。”
宋向文夹着菜,抬起头来看看电视,再听听爸妈的谈话,要把家改造成什么样子都行,他没钱,也不管事儿。黑色的校服裤子沾染上黄色的泥土,用手拍拍不下去,他吃饭之前洗手的时候蘸着水使劲擦了一遍,才把裤子擦成黑色。
从小到大,宋向文上学请假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感觉,自己请假的那一年,往往会错过无数有趣的事情。
感冒请假的第二天,宋向文回到了学校,听薛林和刘立洋几个人给自己讲了无穷多的趣事。有人在吃饭的时候一手拍死了一只在空中飞的苍蝇,恰好又拍到了另一个同学的菜碗里。有人上课的时候写纸条借卫生纸拉屎被英语老师抓到了,英语老师没看纸条,让那个同学大声念出来写的是什么,那个同学憋了半天,把英语老师惹生气了,才大声的喊:“我要拉屎,给我点卫生纸,下次还你!”逗得班里面同学哄堂大笑。
宋向文因为请假没带练习册,李老师布置的数学作业没有完成,一点都不慌,李老师知道自己昨天请假,哪怕被抓到没完成作业,说明情况就行了。老师也并非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只要在当天抽空完成就好。
刘立洋说他暂时不想喜欢陈雨了,因为上次给陈雨写纸条的时候差点被告家长,他这几天不想跟陈雨接触,他要跟别的女生一起玩,就在他座位周围。王耀表示理解,因为宋嘉有天放学的时候也让张欣给自己一行纸条,上面说得大致上就是不让王耀老师跟她说话,她怕老师知道了就连同上次的事情一起告诉家长了。
刘立洋给他分析的结果是,宋嘉还是对王耀有好感的,如果真的一点都不想搭理的话,干脆就自己告老师,或者根本就不搭理王耀,没必要费劲承担风险给王耀写纸条。
王耀深以为然,被刘立洋说的心里面乐开了花,但是还是没有忘记看完了纸条之后随手扔掉,以免回家之后像陈雨一样被家长发现。
刘立洋跟宋向文的关系恢复到之前一般,好像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打过架,下课的时候玩得比谁都好。
宋向文感冒还没好利索,在学校里光流鼻涕,他没带卫生纸。班里面的男生基本上都没有带卫生纸的习惯,只有几个女生会带着一卷卫生纸放在桌洞里面备用。宋向文就往鼻腔里面使劲吸,有几次力气勇猛了一下子吸到嗓子眼里面去了,被他给吞了下去,黏糊糊的黏嗓子。
到了下午,宋向文受不了了,管坐在后面的女生借卫生纸。
女生问他:“你要卫生纸干什么?”
宋向文回答:“擦鼻涕。”
俯下身子到课桌底下,宋向文嘴巴吸气,一个蓄力,鼻腔像是堵塞好久的管子突然通畅,轰隆隆的声音,无数的鼻涕擤鼻到了卫生纸上。
又是几个蓄力,宋向文抬起身,试着用鼻子呼吸一下,舒服~,果真是舒服~。
家里面的房子已经计划着动工了,已经到了深秋,每年的建筑工作到现在基本就接近尾声了,大姨父的建筑队比较闲。宋召华给大姨夫说了一嘴之后,大姨夫从建筑队里找了两个瓦工,来帮着宋向文家收拾院子。
先要把中间隔着的小墙给推倒。
宋向文家和爷爷家之间的小墙,完完全全是红砖的,没有刷水泥,也没有用水泥来砌,当时用的是黄泥,马马虎虎的就隔了一道墙,很矮小,宋向文跳起来能隔着墙看到爷爷家的光景。
宋向文有的时候在家里实在无聊了,找一个小木棍,抠红砖之间的黄泥,把砖块抠下来好几块。
把砖头全都拆下来,再把爷爷家靠近小墙的一棵梨树,和奶奶家厕所后面的一棵槐树给砍掉。爸爸把奶奶家碍事的柴火堆也给挪到了外面,柴火都烧的差不多了,奶奶走了之后就再也没码上去过,光烧不添,剩下了一点点。
毛毛的狗窝、水泥砌起来的压水井、茅坑、墙根对方的杂物、小院门旁边的杂物棚子,都被爸爸一样一样的收拾利索,能烧火的,基本上都烧了,烧不掉的,用小推车推着,推到湾边上倒掉。
鸡窝也被拆了,爷爷墙外的药瓶子堆被清理了,奶奶种的几株玫瑰花都被爸爸砍掉扔了,小院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短短几天的时间,宋向文已经不认识爷爷家的小院子里,什么都变了,原来的痕迹,只剩下了爷爷墙外的一棵银杏树,和鸡窝旁边的一棵石榴树,其余的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