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听就能听出来,这是孟婆的声音,再没有一个老人的声音,能比得过她温柔时和蔼可亲的呼唤。
天空的白云一朵朵,太阳落山后,收走金黄色的光辉,浓墨重彩的上色离散后,无数支铅笔为整片天空抹黑,灰在时间的循序渐进中变得越来越浓厚,浅灰、鸽灰、银灰……看样子,完全的灰暗马上就能被找出。
箫飒站得笔直,等待孟婆过来。问她牛头马面去哪儿了,她说在府门那儿等着。他说孟婆人年事已高,需不需要在箫府上借宿一晚,他的公寓能让出来提供住宿服务。孟婆否定地摇摇头,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不少了,客套话应当减免。
箫飒听后,痴痴地笑。他想,两个人再熟悉,也不是一路子志同道合的人,该有的客气还是得神形具备。
“那好,您有什么事吗?”两个人之间向来没存在过什么委托,箫飒左冥思又苦想,也想不出孟婆找他能干什么,他们虽有过几次交集,但并未真心的涉猎过,弄不懂的问题,她只能虚心请教。
“早上弄错了,我还以为今天又是你的大喜日子。”孟婆想先卖个关子,先不回答她的问题。
脸色一沉,眨眨眼都有灰尘被掸下来,他在心里责怪她,孟婆这不就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人老了,心眼该长还是要长的。
箫飒被她的话说得不知所从,没有临时好的办法采取应对的措施,又想起她早些时候略带毛刺的目光,恍然大悟,原来误以为今天是他结婚的人还不止一个,怪不得拜堂的时候有那么多人在唏嘘,承受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白眼,他也很无奈。
造化弄人,他转念一想,事情的发展路线不应该是这样的,孟婆一个大忙人,可能为了说这件不足为奇的小事,特地跟随他这么久来找他就事论事吗?脑袋闪过无限不循环的不可能,想到这他舒坦的心倒好受了些。
她料到他是个聪明人,趁他用可怜巴巴的神情发问前,孟婆眼疾手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在她身上放了好久的样子,皱巴巴的还泛黄,这封信看上去很陈旧,要么是陈年的信纸,要不就是没保管好。
她将信纸递给箫飒,他愣了愣,看见孟婆不想多说什么无意的话,她认真肯定的眼神告诉他,这封信对他来讲很重要,他一边才伸手接过来,还一边默默念这年头就孟婆才这么爽快。
箫飒接过信后,把反倒的信翻到正上面,上边用草书写了个名字,可能写得比较急,字的潦草加上运输中的模糊,让人难以有十足的把握立即断定写信者的名字,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
借着昏黑的光线专心致志地剖析比划,他当即傻眼,心脏像是受到了铁锤自三千米高空砸下的重击,砸得越猛心跳的起伏越是剧烈和频繁。
兴之所至,活力像电流一样通遍全身的惊喜若狂的感觉,并随有肉身轻微的颤抖,来信者的署名太让他难以置信和期待了,他坚信绝不是杜撰的。
箫飒兴高采烈地指了指上面的箫飒两个字,之后又按捺着激动与喜悦,移至那个四个字的署名,“司徒莫测,他寄给我的?”
“嗯!”孟婆不想打搅他的欢愉,眼前和他并无过多渊源的青年,他修长的身子笔挺地延展,面目英俊五官争功。
暮色中,她有点迷糊的老眼眨了眨,转而望向他,看他认真看信封面的样子,瞬间疲软下来,如释重负。
弹指之间,箫飒双手捻着信纸,又抬头将信将疑地审视了她一眼,面色枯黄、形容憔悴。
她的脸上爬满皱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老二三十岁,能令你产生这种影响的原因在于,将夜不夜的背景,她深浅不一的皱纹上,好似积满了灰尘和污垢,说不出的年迈。
“他写给我的信?怎么会寄给你?”总体来说,他对这封信是伪造的信任程度,更甚于信任孟婆的为人,而一笔一划的笔触,又像真凭实据刻写在他的心田,可是会临摹他人笔记的人多不胜数。
真与假的角逐,孰真孰假难以理解与判断,他必须亲口听她说,力求从她真诚或是逃避的眼神中,查到能辨别真伪的佐证。
孟婆知道投章摘句是不切实际的,她只好把事件的来龙去脉长话短说,好向他解释。
那是她启程航海的日子,可在出发的时候,就有一个送信跑腿的差使把信送来了,亲手把一份厚厚的包裹递给他,据估计是信。
她很疑惑谁寄的信会在这个时候抵达,一般用信件联络的都是船岛和小岛的人,但是她看到邮戳没有,心中的疑惑就顿时油然而生,她已经急不可待地拆开信封。
拆开牛皮包裹后,她更加的奇怪和不解,里边忽然出现了一沓冥币,整整几十张,她差点懵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困惑,死死掐住人的脖子。
虽然这点小钱对她来说算不上特别丰厚,但一联想到谁会把这么多钱无缘无故地送给她,她的心就非常严寒,很渴望一杯解压的热水,可冷和热的交替,能把她的心智破碎。
更奇怪的还在后头,牛皮纸包裹里除了钱,就是两个醒目的黄油纸信封,她的眼力不太高,琢磨了好久才将司徒姓认出。
灵感一来,司徒莫测这四个字的名字就出现在她眼前,两封信的寄信人都是他,然而收件人却一个是孟婆,一个是箫飒,很显然是寄给两个人看的,而牛皮纸上只写着孟婆,为此她总算弄通了为什么把这些都寄给她的原因。
给箫飒的信,出于某种公正的心理,她不好观看人家之间的隐私,当场就把写给她的那封拆开了,上面的字虽然写得歪歪扭扭不怎么样,对她这个老婆子来说辨认的难度大,但是她还是咬着牙读完了,从字里行间,她能理解司徒急切的心情。
他的书写应当是在情急的情况下起笔的,每个字都像一棵草种植在纸页上面,虽然东倒西歪很是凌乱,她能读出这是他用心浇灌的,因为多处笔迹都被悔恨的眼泪濡湿,留下模糊的印记,且都是动情处。
海盗都有资格证了,寄信也是合乎情理的,对于这件事的可行性,完全不需要花时间和精力考虑,手续和船来往间的交流相同,海盗船上也配有专门的信使。
起初糊里糊涂的孟婆,在目光飞快地阅读中,马马虎虎理解了司徒委屈的心境,和他焦虑的思绪,和不能扑灭扑熄的燃眉之急。
他在信上指明说何落姿患了种罕见的航海病,希望孟婆能根据皮肤全身性溃疡等严重的症状鼎力相助,她想要多少钱都可以,上面的定金若不够,他可以在拿得出手的价格里增加几倍。
“这是真的吗?”泪眼模糊,箫飒的声音有点沙哑和干枯,像是三四天没喝水的样子,为不是司徒患病他格外晴朗,又因为落姿的不幸而忧心忡忡。
孟婆点头道无半分虚假,她所说一字一句都来自信纸上的内容,做生意,她虽是黑心,道义上从不撒谎,行走江湖全靠肝胆相照。
最后一段,他眼泪汪汪的痕迹更加明显,低落伤心的司徒有头有尾、完完全全提到了那封寄给箫飒的信。
他一边懊悔无及,一边开玩笑说,说他不确定箫飒这小子是否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一步登天飞黄腾达了,也不知道他的住所,只好将信封一同寄到孟婆的店铺,恳请她有时间的话,一定把信转交到箫飒的手中,且不要把他苦难深重的处境告诉箫飒。
也因为这件事,若是压在心里不做,孟婆将很难以忘记如果不做好份内的事,她的良心也会一抽一抽的痛。
她口头告诉箫飒,她把这件事讲给他听,不是为了他们情同手足的原因,是怕到时候找到药引子,司徒一人的财力负担不起。
从孟婆的转述中,太多他难以释怀的蹊跷解开了,也对众人口中薄情寡义的孟婆有了全的认识。
为着司徒单方面牵强的请求,她愿意亲自来一趟把信交给他,她绝对不是为了钱,他对她来说是个恩重如山的人,箫飒向她道谢。
孟婆再次别着脸说,她最终之所以隐瞒司徒把真相倾述给箫飒听,就是为了钱,不是好心,不是为了义气,他们不必放在心上。
这么含糊的说辞,谁会信呢?箫飒还是连连向她道谢。
箫飒问起收到信的日期,孟婆说她已经说过那是她准备启程航海的那天,就是因为为这事她耽搁了预定的行程,信上司徒说他们的船约摸还有一个月能靠港。
现在过去二十多天了,没多少天他就会带落姿回来,到时候箫飒可以下去看看,还有她这么长时间没来得及送信的原因,他自己清楚。
箫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是进化凋零所必须历经的过程,他也没办法突然醒过来看信吧,那可是诈尸了。
孟婆说今天来得也是凑巧,她估计箫飒今天至少醒过来了,她前天起就张罗牛头马面开始来西岸找他。
昨晚上他们没能抵达,便在山间搭了顶简陋的帐篷住宿,天蒙蒙亮又启程上来,没走几步就见到箫夫人派的手下,双方经过几句话的交谈,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她在这方面撒了谎,因为他听到那位手下说今天箫府有场婚礼就气得要死,她首选圈定新郎是箫飒,身为马上要成为凋零的人,这样害一个女人守活寡太不可理喻了,更何况他兄弟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虽然那时候箫飒还不知道,可她就是义愤填膺,她串通牛头马面说谎他们是来招纳水手的,就是为了把这件事埋藏,让他这个负心汉尝尝,糊里糊涂把兄弟忽略的生不如死的滋味。(箫飒决定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治理这两个说谎都说得出彩正经的人)
当时她没给他好眼神,就是因为他误以为他是新郎,因而闹出鄙视仇视大乌龙,后来得知新郎官另有他人,醍醐灌顶,新娘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之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气就全部烟消云散,从而变得恼怒自我。
与此同时,各种各样的不安与羞涩的情感,化作藤蔓植物开始盘绕她的心尖,又羞愧难当又惭愧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冲动是魔鬼吧!
嗯,没想到,一向庄重识大体的孟婆也会犯女性老爱犯下的错误,在没弄清一件事的真相时,就往人家的门面贴上一副对联,再来一顿横批,从古至今,有多少夫妻是因为猜忌和不信任导致的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