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一别,景扬后来一直跟着师傅在长灵山习武,虽然后来又有过几次奉命下山去圆栖寺借书还书,他每次去总要同了明方丈问上几句南乔公主的事,可他却再也没见过慕容蓁蓁,而那方她当初给自己包扎的丝帕,他却一直视若珍宝的留着。
几年后,景扬也已从那个稚嫩的少年成长为了一个可以独自持剑下山去江湖历练一番的年轻男人了。可他从来都没忘记,年少时那个让他惊鸿一瞥便足以刹那永恒的公主殿下……
直到那年北荣国破,百姓归顺南周国,北荣皇室慕容一族被驱逐出京流放苦寒之地的消息传来……
景扬根据打探到的消息,一人一马一剑便朝着苦寒之地的方向,一路不敢停歇地去寻找那位让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公主了……
后来,他带着那块丝帕,一路翻过雪山,越过寒潭,穿过冰河,走过深谷……用了快三年时间,踏遍了北荣,南周和西越国所有的可能之地,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公主殿下……他在坊间乡野甚至江湖黑市多方打听,却没打探出多少有价值的消息……
后来他路上遇到了一个常年在衙门谋差的刀疤汉子,那汉子告诉他,自己一个冬天就能在附近的几条河里打捞上来几十具年轻女子的尸体……那刀疤汉子还劝他,年轻人太执着会伤了自己,可能他找的姑娘早就不在人世了,这年下活人都活不下去了,死人在阎王爷那更是不值钱的……
景扬只落寞的笑着牵着马离开了,他决定最后再去东陵国走一趟,如果还找不到她,他就返回长灵山,陪着师傅与雪山四季为伴,此生不再下山。
那天他牵马走在东陵国都繁华的大街上,突然路过了一个叫“绿腰”的乐坊门口。门口几名一身红衣招揽客人的舞姬看到相貌英俊带着一脸疲惫沧桑之色的景扬经过,急忙招呼起了他。
“这位牵马拿剑的郎君,不如到我们乐坊来坐会,喝喝茶,听听雅乐,看看轻舞,再赶路也不迟……今晚我们乐坊的头牌冷翠娘子也会出来见客的呀……”
景扬轻轻笑了笑边走边摆手婉拒了几名热情的舞姬,牵马继续往前走去了。
“郎君,就来看看嘛。今晚我们冷翠娘子有新排的舞蹈,叫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呢……”
一名舞姬看着他的背影依然在很热情的招待他,他听到那句话突然停下了脚步,找了她三年,他早已习惯了一次次希望落空的感觉,但这一次,即使落空了也在预料之中吧,权当是再给自己一点渺茫的希望吧……
景扬走了进去,他直接给足了银子,在正对着舞台中间的一处雅座坐了下来。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在前面好几场不同的歌舞结束后,随着现场一群看客的强烈欢呼声中,景扬从刚才的倦意中也打起了精神,在一曲缠绵悱恻的琵琶声中,看到一名脸上带着珍珠面纱,拿着珍珠团扇的蓝衣女子慢慢走了上来……
景扬瞬间愣在那里,他看到她那雪白的脖颈间竟然带着一个飞燕流苏的精致项圈,就和几年前在寺庙里他第一眼看到她时,佩戴的一模一样……难道台上的这位冷翠娘子就是他心心念念很多年的公主殿下吗?
景扬就在四周看客的一片叫好声中,看着台上依然戴着面纱轻歌曼舞的冷翠娘子,突然流着泪笑了起来。
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
随着曲终,冷翠娘子结束了她的这支舞,同看客行礼后便退场了。周围看客依然意犹未尽,都在讨论夸赞冷翠娘子的新舞确如天上仙境般美妙不可言传。
景扬看着冷翠娘子离开了舞台,慢慢朝乐坊后面走去了,他也即刻起身追了过去。寻着她的踪迹,他来到一处廊下,看到一个半掩着门的房间,有几名婢女正在提着热水桶进进出出,想来他们是为冷翠娘子准备沐浴吧。
突然刚才那个一身蓝衣带着珠玉面纱的冷翠娘子又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中,只见她散去了刚才那几个提水的婢女后,又轻轻关上了房门。
景扬在廊下见此处已四下无人,便直接来到了她的门前敲了敲门。
“睡呀?”
随着一个女子的声音,门又被从里面轻轻打开了。她还是和刚才跳舞时一样戴着面纱,她看着这位站在自己门前很是英俊又无比陌生的年轻男子,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位郎君,你怕是走错地方了吧。这是乐坊后院,客人是不可以进来的,这是我们乐坊的规矩,现在无人看到,郎君请自重,快些离去吧……”
说完,冷翠娘子便要关门,却被景扬一把拦住。
“你…这位郎君,你要再不走,小心我可要喊人了…我们乐坊一向只看歌舞从不留客,郎君莫要坏了我们道上的规矩……”
景扬从胸前掏出那方丝帕,递给了冷翠娘子。看着上面的图案,她神情似乎有些惊讶,隔着面纱,她突然抬头眼中含泪地看着景扬。
“十二年前,圆栖寺中,一位公主殿下就用这方丝帕给一个手受伤流血的少年包扎,公主殿下当时也戴着一个飞燕流苏的项圈……可还记得?”
听到景扬的这番话,只见冷翠娘子突然泪如雨下,打湿了脸上的珠玉面纱,低着头有些颤抖地看着手里的这方丝帕……
“她说,若是以后能再遇见,便叫我拿这方丝帕给她看……姑娘,我叫景扬,风景的景,飞扬的扬……”
突然冷翠娘子泪流满面,她轻轻摘掉脸上的面纱,看着站在门前一边笑着一边流泪的景扬,哽咽着缓缓说道。
“我是蓁蓁,其叶蓁蓁的蓁蓁……”
景扬这一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感,他直接走上前紧紧抱住了已泣不成声的慕容蓁蓁,在她耳边哭着说道。
“我的公主殿下,我找了你整整三年,却一直都找不到你……我真的好想你……”
他们二人在那个寂静的深夜里,终于在历经三年的苦难和找寻之后,拥抱在了一起。自那以后,这些年景扬再也没有离开过她。
后来,他了解了慕容蓁蓁那些年经历的苦难,感受到了她日渐沉重的偏执,便愈发心疼她。虽然他不赞同她的复国大计,但他愿意去理解她。有时他看不惯她太多的阴谋算计带来的杀戮,只能暗地里使些手段尽可能的把事情的危害降到最低。
或许是景扬太爱他的公主殿下了,所以他一边留在她身边帮助她,尽可能的去保护她,一边努力把她拉出那片内心深陷的泥泞沼泽。
他也曾劝她放下仇恨,他愿意带她走,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他会娶她为妻,一辈子都会保护她照顾她,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会一起快乐的生活……但是后来他发现,慕容蓁蓁内心的仇恨和报复早已席卷弥漫了她的整个人生,挥之不去……
但是景扬还是愿意一直陪着她,因为他见过她温柔美好的样子,也见过她痛苦不堪的样子,毕竟那都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是他在这世上除师傅之外最亲近的人了。
这些年景扬一直爱慕着她,她也早把景扬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至今他还清楚的记得,六年前那个明月当空的夜晚……
当时正值秋初时节,盛夏的暑气刚刚消散,秋天的凉意也渐渐长了上来。那天景扬一大早便护送慕容蓁蓁去往东陵国都郊外的南塘渡口。
自他们相认后,慕容蓁蓁在景扬的帮助下很快离开了绿腰,景扬本想带她离开东陵国回长灵山,但慕容蓁蓁那几年在颠沛流离和忍辱负重中已萌生了复仇复国的心思,在景扬找到她之前,她就开始利用乐坊头牌的声望,认识了东陵国都的一些达官显贵,得到了一些消息,便开始联络那些逃到东陵国隐姓埋名的北荣贵族富商。
她看到景扬想带自己离开东陵国,她不愿看到自己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便将自己的心愿告诉了景扬,劝说他留在自己的身边,留在东陵国来帮助自己完成复国大业。
景扬虽然也是北荣子民,但他明白北荣国灭是因为国君慕容青峰昏庸无道造成的,师父乐康老人也经常告诫自己,世间万物皆有自己的因果,所以他并不是很赞成她如此复国的想法,但他实在心疼她的遭遇,又觉得是自己这三年里没有及时找到她,没有照顾好她才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所以一直对她有愧,最终还是决定继续守在她身边,陪她完成她想做的事。
后来景扬又帮助她盘下了东陵国都里地盘最大的一家乐坊——霓裳,慕容蓁蓁成了这家最大乐坊的老板娘,刚开始盘下时霓裳乐坊的生意并不好,后来她靠着自己的智慧把这家乐坊经营的有声有色,也用它挣到了足够多的金银……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当时还不到20岁的她便已靠着金钱声名在东陵国都站住了脚,后来又将它慢慢发展成一个江湖情报组织,这就是风满楼的前身……
那天景扬护送她去南塘渡口,是应了东陵国几位大臣的重金邀请,想请她亲自带一队舞姬,赶往南塘渡口附近的一处别院为东陵国都中极具声望的勇安侯世子献舞祝寿。
景扬自是不愿意他心爱的女子为别人去跳舞的,但他也知自己拦不住她的决定。慕容蓁蓁是想趁这次机会结识勇安侯世子,因勇安侯钱明掌管东陵王朝的兵权,又常年带兵驻守与南周国交界的海河一带,慕容蓁蓁便想从这位钱大将军的儿子口中套取到一些有价值的军中情报……
景扬在外面看着慕容蓁蓁带着一群美艳的歌姬缓缓走入了别院的大堂,用优美的舞姿为勇安侯世子献上了最好的贺礼,看着堂上一群把酒言欢的朝臣就像猫看到鱼一样,馋的快要流口水般的望着大堂上的这群身材容貌绝佳的舞姬,而那正殿中央的勇安侯世子一边喝酒一边笑着盯着舞姬中间肤如凝脂容颜倾城的慕容蓁蓁……
景扬在乐坊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他自然知道那些男人心中都在想什么。但慕容蓁蓁经营的霓裳和之前她当头牌的绿腰一样,皆是卖艺不卖身的规矩。但是今天这种别院,想来舞曲结束后,其他舞姬难免要陪这群朝臣喝一会酒的,而慕容蓁蓁自然也是要陪中间那位金尊玉贵的世子喝酒的……这也是她今天前来的最终目的。
景扬只觉得心中一阵失落,他想到今晚慕容蓁蓁陪那位世子喝酒,想来也不会有其他的事发生,毕竟她漂泊异乡的这几年,早已练就了一身自护的本领,料那世子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举动,而酒宴才刚开始,恐怕今晚这场祝寿要到深夜了,看时辰还早,一直躲在那里看着他们的嘴脸也是无趣,景扬便准备离开到外面去等她们。
回去的路上,景扬路过一处冒着烟雾的地方,见门口的牌匾上写着“浮兰苑”几个字,原来这别院中竟还有温泉池子。此时两名婢女经过,看到景扬腰间那块可以自由出入别院的特制玉牌,便想到他也是今晚世子的客人,便恭敬行礼问道。
“这位公子,是否需要奴婢帮您安排一间雅室稍作休息?”
景扬想到宴会还要持续很久,既然此处清幽,而温泉疗养对他的内力修炼也是大有好处的,那不如先在此处调养内力吧。
“也好,有劳姑娘。”
“那公子请随我来。”
走进来,才看到这浮兰苑四处都种满了各种名贵的花草,跟着婢女穿过了一条竹林小路,景扬看到一排廊下挂着灯笼门窗花纹别致精巧的房子,推开一间走了进去,却看到里面布置很是典雅,房内燃着名贵熏香,琴棋书画,桌椅床榻一应俱全,正中间一处冒着热气的汤池四周悬挂着一圈青色纱帐。
“公子请……不知公子是否需要奴婢们伺候沐浴?”
“哦,不用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们。”
“是,那奴婢告退。”
两名婢女离开后又轻轻关上了房门,景扬看着四周陈设,果然雅致都是离不开黄白之物的堆砌。他把自己的那柄“凌云”宝剑放在了池边,轻轻脱去衣服,在一片云雾缭绕中,撩开纱帐走入了汤池。
也不知过了多久,景扬正在聚精会神调息内力之时,感觉到听到有人轻轻推开了房门,慢慢走了过来。
他缓缓睁开双眼,隔着纱帐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胭脂香粉的味道,随着这股香味越来越近,他没有转头,也知道是慕容蓁蓁来了。
“今晚的宴会怎么那么早便结束了?我不过才离开一个时辰。”
“结束还早呢。我只是突然在殿外没看到你,便中途找个理由出来寻你,经过打听,才知道你在这里……”
她今晚饮酒不多,刚进来时也没感觉到醉意,却因这房间四处弥漫的一股暖风雾气,瞬间觉得平添了几分醉意。
隔着纱帐,慕容蓁蓁坐在汤池外面的台阶上,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光着上身泡在水里正背对着自己说话的景扬。这两年自打他来到自己身边,她只知他样貌英俊武功高强,却还从未如此亲近般地看着他……就在这瞬间的醉眼朦胧中,看到他那颈背手臂的结实轮廓和完美侧脸的线条弧度……突然她内心深处对他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感觉,一种她只想要去拥有这个男人的感觉。
景扬想到她毕竟是公主殿下,而此时他们二人虽隔着一层纱帐,却终归男女有别,便想先劝她离开回避一下,自己也好更衣送她回去。
“那你先回避一下,我这就出来更衣护送你回去…”
景扬说完,片刻却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待他轻轻转头之时,却看到慕容蓁蓁撩开纱帐,身上已褪去了刚才在大殿上跳舞的那身紫色锦服,她乌黑的头发也披散开来,如雪般光滑的皮肤上只着了一件轻薄的白色纱衣……隔着纱衣,他隐约看到她胸口间正随着呼吸起伏的波纹……她走下汤池,用自己那双如小鹿般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慢慢朝他走了过来……
待她走到自己面前,景扬看到她倾国倾城的脸距离自己那么近,又伴着这四处升起的雾气,让他觉得,此刻她就像仙境中的仙子…而慕容蓁蓁看着这个英俊无比又温暖君子般的男人……欲言又止间…她在他面前轻轻退去了身上那件仅剩的白色纱衣……
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如此曼妙地站在自己面前,看到她那张世间绝色的脸,有些微红的双颊,柔软的唇间还带着一丝酒气,她脖颈雪白,玉峰半露…作为男人,此刻他再也无法控制内心深处的情感,直接一把将其拥入怀里,轻轻抚着她光滑的后背,扶着她的头,闭上眼睛用力吻了上去……
就在那个明月当空的夜晚,在那处汤池中,四周弥漫上升的雾气和屋内熏香交织在一起,在那四周纱帐的掩映中,他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睛,愈加靠近,他用自己坚实的胸膛温暖着她那柔软的身体…她渐渐迷失在这无尽的温柔中…这一刻,仿佛天地间只有彼此……
自此,他成为她唯一的男人,而她却成为他心中唯一的妻子。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