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郭皇后这般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架势,靠着在这宫中生存多年的经验,丁尧虽然心中有怒火,但他依然保持着情绪的稳定,恭敬解释说道。
“娘娘,这民间江湖巫蛊之事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小的也只是以前听说过这个方法,究竟功效如何也不能确定…”
郭皇后听到丁尧这番有些狡辩的言辞,冷笑道。
“这会子事没办成,又说不能确定功效了,当时可是听了你的献策,我才同意让太子搬去白鹤书院静养的,这么长时间,他的病始终没有起色,一直也只是每日靠药汤吊着精神,终于等到这巫术献祭的时间,黎州那边却又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你竟这般搪塞敷衍于我,丁尧,你真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啊。”
“娘娘,黎州之事,实属事发突然,小的也是才刚刚得知…”
“那位乌先生当初不是你把他带进宫亲自举荐给本宫的吗?不是说他有逆转阴阳乾坤的本事吗?怎么如今就被人这般轻易杀死在黎州了?当真不是从一开始就糊弄本宫?”
“娘娘,小的怎么敢糊弄您。那乌先生虽懂巫蛊之术,但遇到江湖人的刀剑,他毕竟还只是个肉胎凡人。听说他死在了九幽山庄上官炎冥的手里,这位上官庄主可是南周江湖数一数二的高手…”
“不过只是个江湖人罢了,竟也敢跳出来坏本宫的事,丁尧,我且告诉你,你若不尽快去想出个补救的法子,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听到郭皇后对自己说出了这般狠话,丁尧依然恭敬行了行礼,说道。
“娘娘,小的近日就派出亲信,在江湖民间遍访名医来救太子殿下。”
“你这次最好说到做到,若是再出差池,本宫就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是,娘娘,那小人先告退了。”
郭皇后面带愠色的站在那里,看着丁尧离开了承明殿,她突然有些焦急的对旁边站着的贴身婢女翠雯说道。
“翠雯,陪本宫去白鹤书院,看看太子吧。”
大概是一时急火攻心,突然她只觉得身心疲惫,莫名产生了一阵眩晕感,翠雯见状急忙走上前来,扶住了她,关切说道。
“娘娘,你没事吧?今天一早,婢子就亲自去探望过了,太子那边暂时无恙,婢子看您这几天大概是操心累着了,还是不要太着急了,要先保重身子才是…如今天色已深,宫门很快就要关了…”
郭皇后轻轻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有些焦急的继续说道。
“太子的病一日没有起色,本宫怎么能不着急?若是救不回太子,我还要这身子干什么?我总觉得心中有些莫名发慌,若不去亲眼看看我儿,我总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去帮我那件披风吧,陪我出宫…”
翠雯给郭皇后系上了一件深色披风,便扶着她离开了承明殿,上了马车,出了宫门,直接往宫外的白鹤书院方向驶去了。
白鹤书院作为一座皇家别苑,距离宫城并不算远,这宫中的马车,大半个时辰便能到达。郭皇后之所以当时会同意让太子迁居宫外,无非是当时听信了丁尧举荐的那位乌先生的占卜之术。
乌先生曾在宫中为太子卜卦,说其所居住的那东宫院落,因天上灾星降世冲撞才惹得太子久病不愈,若想要救太子,须将太子先迁到宫外东南方位的福地静养一段时间。郭皇后听后,便寻了个东宫煞气重需作法驱邪的缘由去求了陛下准许,让太子搬去了清幽的白鹤书院,又派了几名太医和一干宫女内官护卫前去悉心照料。
不一会,白鹤书院门口身穿铠甲的侍卫看到了郭皇后的马车停在面前,急忙恭敬行礼,翠雯扶着她小心下了马车,进了大门,直接朝着太子居住的寝殿方向快步走去了。
当郭皇后走到太子寝殿门口时,却隐约听到里面有个声音正在和太子说话。她有些不解怀疑,便看着门口一位朝自己行礼的嬷嬷问道。
“何人在与太子讲话?”
“回皇后娘娘,今晚是中书令郭大人来探望太子了。”
“哦…原来是父亲…”
“正是呢。”
“好了,你们几个都先退下吧,让翠雯留在这里就行了…”
“是,娘娘。”
随着众人退下,翠雯轻轻打开了房门,看着郭皇后慢慢走了进去,又随即帮忙关上了房门,守在了门口。
此刻中书令郭瀚正坐在太子床前的木凳上,和蔼可亲的给太子喂着汤药。六七岁大的年幼太子一边喝着苦苦的汤药,一边看着郭瀚,用稚嫩的声音一脸好奇的问道。
“外公,你继续给琛儿讲故事吧,那名好心的渔夫怎么样了?”
“好…外公接着给太子讲故事……来,再喝一口…后来啊,那名好心的渔夫觉得这位人鱼姑娘很是可怜,便把自己的那枚月光珍珠送给了她,帮助她回到了海里,回到了她自己的家。”
“那最后呢?”
“最后这个渔夫得到了人鱼姑娘回赠的无数金银珠宝和礼物,变成了一个有钱人,从此他不用每天再辛苦出海打鱼了。”
“可真是个好听的故事。外公,你今天来看我,我好开心啊,你再给我讲个其他好听的故事吧。”
郭瀚轻轻放下了手中已喝完的药碗,给太子殿下又拉了拉身上的锦被,生怕他着凉一般,笑着看着他,正准备继续讲故事之时,突然身后传来了皇后的声音。
“父亲今日怎么有空来看琛儿了?”
郭瀚转头用一种有些奇怪的眼光看了自己这个贵为皇后的女儿一眼,又转过头笑着看着太子。太子看见母亲很是高兴,突然咳了几声,急忙唤了句。
“母后…”
皇后急忙走上前去,关切问道。
“皇儿今日感觉可好些了?今日的汤药可按时服用了?”
“母后,今日外公来看我了,给我喂了汤药,还给我讲了渔夫和人鱼姑娘的故事,我好高兴啊。”
看到太子脸上这难得的喜悦,皇后一边慈爱的抚摸着太子的头发,一边笑着说道。
“只要皇儿高兴,母后便高兴。”
“我刚才已经把太医熬制的汤药给太子喂下了,如今深夜渐凉,太子不宜多思,还是让他早些入睡安歇吧。”
“今晚实在有劳父亲来看琛儿了,女儿心中很是感激。”
“既然都是一家人,你我父女之间,便不必再说这两家话了。”
郭瀚先去外殿喝茶了,皇后坐在床榻前,轻轻拍着太子哄他入睡,不一会,太子便慢慢睡着了,皇后又为他亲自盖好了被子,才暂时放心离开,轻轻往外面走去了。
此刻大殿之上只有他们父女二人,皇后看到父亲喝茶的脸色有些阴沉,只觉今晚怕是事情不妙,看样子父亲这副神态应该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这些年她与父亲虽谈得上尊重却谈不上亲近,而被从小养在深闺的她,也基本都是与那数不尽的高门规矩为伴的。
“父亲今晚前来白鹤书院,应该不止是来探望琛儿的吧,想来还有话要当面对女儿说吧?”
郭瀚慢慢抬头看着皇后,随即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站了起来,朝皇后走去,突然一个巴掌重重的打在了皇后脸上,皇后直接摔倒在了旁边的桌椅上,不慎碰了桌上的一个青蓝花瓶,随着“啪啦”一声,直接碎了一地。
在屋外守着,突然听到屋里花瓶摔碎动静的翠雯,急忙推开了房门,却看到皇后娘娘捂着脸摔倒在了桌子旁。
“娘娘…”
翠雯急忙走上前去,小心扶起了挨打的皇后,皇后娘娘慢慢推开了扶住自己的翠雯,站了起来,有些倔强的看着面前一脸怒气动手打了自己的父亲。
翠雯不知哪来的勇气,看着郭瀚突然有些委屈的问道。
“大人,你怎么可以打我们娘娘?”
郭瀚看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然这般质问自己,看着她怒斥说道。
“滚出去!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皇后知道今晚这场她和父亲之间的冲突怕是在所难免了,便示意翠雯先出去外面守着,毕竟这场他们父女之间的矛盾还得由他们自己解决。
“你可知我为何要打你?”
“女儿不知,还请父亲告知女儿。”
“不知?哼…你可真是为父的好女儿!以前我当你一向听话恭敬,不过是有些嚣张跋扈罢了,不承想你竟敢背着为父在那黎州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
听到父亲突然说到黎州之事,皇后有些大惊失色,她实在没想到,父亲竟然会如此之快得知了这件事,只有些惊慌说道。
“父亲怎会知道…”
“不争气的东西!如今黎州坊间都开始传扬,说是你在背后安排江湖力量偷抢那些百姓家的孩子,是为了行那巫蛊悖逆之事,这盆脏水一旦泼到京都,我看你如何才能收拾干净?到时必定会牵连到我郭府,全府上下岂不被你连累?”
一旦坊间传闻四起,传到了京都那些众大臣耳朵里,按照这南周国律例,皇后用寻常百姓的命来行巫蛊悖逆之事,单这一条,也足以让他们联合废后了…皇后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她急忙跪在了父亲郭瀚面前,哭着说道。
“父亲,是我错了,你就可怜原谅女儿吧,我也是为了救太子才行此下策的…”
“混账!作为南周国的皇后,你怎么可以如此糊涂为了救太子去相信那些所谓的巫蛊之术?”
“女儿只是想救太子,想救我的孩子,才会听信丁尧的举荐…”
“什么?是丁尧给你献计的?”
郭瀚突然眼神中出现了警惕怀疑,脸色有些凝重,他仔细思索着,郭皇后继续说道。
“是女儿一直忧思太子的病情,才让丁尧帮我打探这民间江湖的偏方,他才向我举荐的那位乌先生…”
“你糊涂!眼下那黎州百姓都在对你背后指使人用无辜百姓家的孩子进行巫蛊献祭之事议论纷纷,想来那云州很快也会流言四起,你就当真没想过此事一旦被人觉察,极大可能会断送你的皇后之位吗?”
“父亲,我只是没顾上那么多,太子一直久病未愈,太医也束手无策,不过是靠着一堆稀贵的药材每天帮太子维持一口气罢了。女儿实在是心里苦,日夜着急寝食难安啊。父亲也知道,我虽是皇后,可陛下却对女儿向来谈不上宠爱,我成婚至今,也不过膝下只有太子这一个孩子,若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陛下他肯定会立许贵妃的孩子为新的太子啊…只要能有法子救太子,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女儿也要去试试啊…”
“且不说那巫蛊之事荒唐,就是没了陛下的宠爱,保不住太子,你又怕什么!你只需记住,只要你还是那承明殿的主人,只要后位还在你的手里,不管她许贵妃还是王美人,为父便可许诺你,她们的孩子都会是你的孩子,无论谁做太子,你永远都是南周国的皇后,也永远都是南周太子的母亲!”
听到父亲对自己说出了这般无情冰冷的话,郭皇后瞬间觉得眼前的父亲是如此的陌生让人害怕,她无奈苦笑的着看着父亲,流下了一行眼泪,说道。
“父亲眼里难道就只有郭氏一族的荣耀吗?当真一点都不体谅女儿与太子的母子之情吗?难道在父亲看来,这南周国的皇后只需做到冷血无情便是对的吗?”
“瞧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作为郭家的女儿,你只需记住你是南周国的皇后,你承载的是郭氏一族的荣耀,至于谁是太子都不重要,为父会保证你身边,永远都会有个太子在侧。”
“父亲,我只要我的孩子好好活着,哪怕他某天做不成太子,我也只要他活着!”
“你简直就和你的皇后姑母一样愚蠢!只纠结沉溺于这世间最为平庸的夫妻之爱母子之情,竟忘了自己身上所背负的家族责任和手中的至尊皇权,简直是无用!”
“薛姑母是因为先太子离世才会心痛难消,作为母亲,她思念自己的孩子,又有什么错?难道要让她对自己孩子之死视若无睹,你们才能感到高兴吗?”
“我看你莫不是也开始疯了?”
“女儿早就疯了!从被郭家送到承明殿的第一天我就开始疯了!父亲以为我真的很想当这南周国的皇后吗?女儿这一生无法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不能与他白头偕老,只能被像个摆件一样,整天被搁置在那冰冷空旷的承明殿中,感受不到一丝人间温情,却要时刻记着这郭氏一族的荣耀,作为郭氏女,到底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
“混账!都是说的什么胡话!”
郭瀚重重一掌又打在了郭皇后的脸上,郭皇后摔倒在了地上,郭皇后一边流泪一边苦笑着看着地面。她一番压抑多年的心声随着激动的情绪,在父亲郭瀚面前彻底吐露了出来,但也彻底惹怒了郭瀚,毕竟他又怎么允许郭氏一族出现如此忤逆不道的女儿?
“你这个不孝女!你若是真的不想做这皇后,父亲过几日便会让你的妹妹入宫,成为新的皇后。我郭家女儿多的是,不差你一个,但南周国皇后的位子,必须要在郭家女儿的手里!你在黎州惹下的这个烂摊子,为父会替你想办法去收拾,不过你自己也要给我好好想想该怎样做?不要怪为父没提醒你,你若不好好守住你皇后的位子,便是守不住你的儿子。你更不要忘了,当初你的英郎是怎么死的!”
她当然记得,多年前她的英郎被一箭穿心就死在她的怀里,只因在她入宫前夕,他要带她私奔离开这京都,被郭瀚派出的人亲自抓住当场射杀。
郭皇后听到父亲这番充满警告的话语,往事历历在目,瞬间回过神来,她哭着看着父亲,摇着头说道。
“父亲这是要舍弃女儿了吗?不,父亲,女儿听父亲的安排,求求父亲不要舍弃女儿,更不要舍弃太子,女儿一定听话,一定会好好守住这皇后之位。”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郭瀚说完便冷漠的离开了白鹤书院,翠雯急忙走进屋里,作为跟随在她身边多年的婢女,看到一向要强凌厉的她,竟这般狼狈哭泣着,也不自由的跟着抹了下眼角的眼泪,试图努力扶起坐在地上痛哭的郭皇后。
“皇后娘娘…您不要太伤心了…”
大概是听到了大殿之上外公和母亲的争吵,太子突然从睡梦中醒来,走了出来,看着跪在地上伤心痛哭的郭皇后,轻声唤道。
“母后…”
郭皇后听到太子的声音,急忙抬头寻着声音望去,看到太子有些发白的脸庞,一身轻薄的素衣,光着脚站在屏风那里,很是虚弱又恐慌心疼的看着自己。
郭皇后从地上站了起来,急忙走了过去,紧紧抱住了有些单薄染了寒凉之气的太子,她努力隐藏了很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她抱着自己的孩子,就像努力抱着自己最后的世界,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放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