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砺眉眼藏笑又望了一眼那行走在山路上刻着青阳帮印记布幡的马车,直至它渐行渐远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那蜿蜒曲折雾气蒙蒙的山路上。
嘉懿帝姬不以为然扫了下站在自己旁边满脸痴笑的许砺,只见许将军一脸傻笑继续同她嘀咕了起来。
“我看那林家娘子挺好,只是真没想到,这京都一品忠肃公府的当家主君,他怎么就娶了个江湖女子为妻?帝姬…你说他许不是真心的吧,或者就是那逢场作戏吧…”
“怎么?许砺,他若不是真心的,你难道打算带着你的兵去他家门口抢人?”
“我许砺岂是那等强盗粗鲁蛮横的无礼之辈?等哪天他俩和离了还差不多…但我看他对那姑娘八成不是真心的…”
“你这都是怎么看出来的?”
“哪天我得找苏帮主帮我打探打探,要是他俩哪天散了,到时我再去求娶就没问题了吧。我看他俩长久不了,毕竟这高门的公爷和一个江湖女子属实有点不般配啊…”
“他忠肃公找个江湖女子不般配,你许将军找个江湖女子就般配了?难道你竟如此自信能过得了你刺史老子那一关?”
“帝姬,那你就太不了解我那刺史老爹了…上次我阿娘又帮我说了几门亲事,我都没中意,后来我爹有些生气了,直接给我说,我要是能找个庙里的姑子才好呢…你看庙里的姑子他都能接受,何况那林家娘子还是个那么好看的江湖姑娘…我要是真给娶回去,我爹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嘉懿帝姬白眼相看又瞅了他一眼,看到他那提起姑娘就一脸的呆傻劲,只觉得有些莫名的头疼,顺手递给了他一方锦帕。
“先擦擦嘴角的口水吧。”
嘉懿帝姬摇摇头便走进大帐去了,许砺看到锦帕,这才反应过来帝姬好像是在奚落他,急忙拿着锦帕追了上去,嘴里带着些许疑惑,喃喃自语。
“帝姬…我这样想有什么不对吗?”
自那日寒寻和乌鸢鱼蚕他们,连夜离开黎州奔赴京都,去接应诚贞世子凌旭和程弈他们,一路上还算风平浪静,却在抵达京都后,和前来刺杀诚贞世子的风满楼的人正面交锋了一场。
好在风满楼的这队杀手来的快撤的也快,不过双方仍出现了大量伤亡。九幽山庄围灭对方主力五成,自己损伤也近三成,鱼蚕在此次任务中不小心伤到了腿脚,只得暂时在京都城郊的一处清净院子里休养。
后来乌鸢突然接到了上官炎冥的密令,他见此次京都任务已了,便将受伤的鱼蚕托付给了寒寻照顾,自己则一路快马赶回黎州去了。
历经艰险,诚贞世子总算取回了先帝留在白鹤书院的那枚紫原令,趁着夜色掩护,在程弈一番暗度陈仓之下,顺利将诚贞世子带回了文远侯府。
早已收到程弈消息的文远侯,此时正等在侯府的大堂,背着手来回踱步思考着,脸上带着些许坚定,些许忧思。
突然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利落男子,向文远侯行礼,继而压低了声音,讲道。
“侯爷,世子他们回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还有,按我之前同你交代的,这几天务必要把侯府给我盯好…”
“是,侯爷,小人明白。”
随着中年男子离开,庭院四周的护卫也都被遣去了外面。文远侯急忙往门口走去,在庭院一角的昏暗中闪现两个身影,程弈和身穿黑色斗篷遮着半张脸的诚贞世子往大堂走来。
待走进大堂,程弈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下庭院四周,急忙关上了房门…诚贞世子也将遮住脸的斗篷帽子慢慢摘下,如今得见诚贞世子,文远侯急忙行礼。
“老臣程渊见过世子殿下…”
“如今多事之秋,文远侯就不必再拘这些虚礼了。我此次潜回京都,确实是有大事要找侯爷相商,我们还是坐下说话吧…”
“是,是,殿下快请坐…”
诚贞世子从怀里拿出了那枚紫原令,交给了文远侯,文远侯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小心接了过来,仔细打量一番。
“听我父王说,当年先帝继位时,便是持着这方紫原令走进文德殿的…我想侯爷应该亲眼见过这枚藏着传位诏书的紫原令,所以还请侯爷辨别下这令牌…”
“单看这做工纹路确实是先帝手中的那枚,不过老臣未参与鉴定过紫原令…我想,如今京都,最有资格鉴定紫原令的便是宋相了…不如老臣现在就遣人去宋府递帖子,请宋相过府一叙…”
“若能如此,自然甚好!正好我也有东西要交给宋相。”
“好,那殿下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拜帖。好在文远侯府与宋府只隔了两条街,若马车快些,一炷香的功夫也能到了。”
文远侯的帖子很快送到了宋府,正在书房看书的宋裕看到帖子确实是文远侯的亲笔,只是上面写的是想邀自己过府喝茶讨教棋艺…
宋裕仔细思虑了一番,便拿着帖子上了马车赶往文远侯府了,已提前等候的文远侯看见宋裕下了马车,急忙行礼,站在门口,当着马夫护卫的面,笑着同宋裕寒暄一番。
“哎呀…程某今晚突然心血来潮想找人对弈,便冒昧叨扰大晚上的递了帖子,劳烦宋相贵步临贱地切磋下棋艺…如今书房已备好了那南岭送来的新茶,宋相一起进去尝尝?”
两人一路边聊边往侯府里面走去。
“哈哈…侯爷客气了,那宋某就既来之则安之,恭敬不如从命了…如今京都这一场冬雪惹的天气是愈发冷了,像我这把老骨头,一贯也只能躲在暖阁里出不了门的,平时啊,除了养养我那几缸鱼,便是在书房翻翻书了…今晚你若不递帖子请我出来走走,怕又是个索然无趣的冬夜呢…”
“程某想到宋相近日定然心情愉悦舒畅,毕竟这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琬琰郡主得嫁良婿,与这晋国公府的小公爷喜结连理,宋相想来也算了了一桩天大的心事…”
“哎,侯爷这话倒是不假,这些年,我也就这么一块心尖上的肉,如今她的婚事有了着落,我对她那九泉之下的阿娘也算是有个交代了…当年她阿娘因病离世,令仪那年才五岁,临终前她对令仪那是一万个挂念不放心啊…如今她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我也总算能放心了。对了,近来侯爷和夫人没再给正则好好寻上一门亲事?”
“别提了,我家的那就是个混账…我和他娘一直看那靖安侯家的姑娘哪哪都好,可这混账愣是不中意…好在人家靖安侯爷大度,只说孩子成婚的事总要他们自己寻个两情相悦,咱们做爹娘也不能过多苛求…否则我这张老脸那真的是下不来台了!我现在啊一看见他就来气,索性他爱娶不娶,他自己要是愿意明天去寺里当个和尚都行…”
“哈哈…正则要是真去了寺里当个和尚,你们家程老夫人,那不得直接要去火烧寺庙主持的禅房啊?”
“哎,我这夹在中间,既当儿子又当老子的,那才真的是一把辛酸泪啊,提不得,提不得…”
这两只老狐狸有说有笑的走到了庭院前,宋裕环顾了下四周,直接用力抓住了文远侯的衣袖,凑近了些,认真问道。
“侯爷今晚真的是请我来下棋喝茶的?”
“那宋相以为呢?”
“你少来!这些年你文远侯爱不爱下棋我还不知道?难道大晚上的送帖子前来,就是为了请我喝杯茶?是有大事发生吧…”
文远侯和宋裕也算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他当然也知道宋相的脾气,看着他说道。
“不愧是宋相!看来你收到我帖子时就已然猜到了…是有人想要见你!”
“谁想见我?”
“黎州的贵人来了!”
“黎州?莫非是宁王殿下?他在何处?”
“王爷没来,是世子殿下。”
“诚贞世子?快,快带我去见他…”
随着房门推开,宋裕看到一个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的年轻男子,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他就是诚贞世子了。
“老臣宋裕见过世子殿下…一别多年,不承想今日还能有缘相见,王爷王妃现在黎州可还安好?”
“父王母妃在黎州一切安好,劳宋相挂念了!快些请坐吧…对了,这是亭松嘱咐我要亲自交给宋相的信…”
“是亭松的信?”
宋裕急忙接了过来,打开来看…片刻后他将信件递给了文远侯,那信上写着中书令郭瀚是怎样制造了西南军的大败,怎样策划了当年平月关的惨案,怎样害死了林家父子还有他下一步在图谋的事情…
文远侯每看一句都觉得心被重重刺了一下,一时心中波澜难以平复…他随后将信放在旁边的炭炉上,看着它瞬间燃成了一朵灰烬…他看着宋裕慢慢说道。
“原来当年的真相竟是如此曲折,这些年我可当真是小看他了,竟真没看出他的这份狼子野心…”
宋裕冷嗤一声,笑了笑,幽幽说道。
“谁不是呢?谁又能想到是他呢?如今来看,只怕现在他那眼里心里记挂着都是他郭氏一族至高无上的荣华富贵呢…他这些年藏着可真好啊,朝局之上看似从不和滕昊丁尧之流纠缠,也从不在陛下面前诋毁朝臣对手,位居高位却不明着培植党羽,既不偏不倚还能保持中正,从不拘泥沉沦金银酒色,时不时还要于京都陋巷广设教坛,同名流大儒讨教学问,还总以家国天下大义教诲门生…呵呵…我都以为他快要得道飞升了呢。”
“身在朝局最可怕的就是这种人了。表面做派君子忠正却暗行大奸大恶之事,一副心系天下苍生的大道模样却又平白制造无数世间悲剧,行善于陋巷却又杀戮于荒原,扬善传道于宫墙却又祸国殃民于乡野…真不知该说他是个忠臣权臣,还是该评他是个能臣奸臣呢?”
“这世间之事虽不是非黑即白,却也总要去追求个公理才行…那西南军死去的数万将士,南周国丢失的疆土不能就这样算了,平月关的皑皑白骨更不能任由黄沙掩埋…还有林家父子…他们绝不能就这样白死!自古阳不怕阴,邪不压正,这等奸恶之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诚贞世子听到他们两位老臣这番同仇敌忾,一时感慨颇多,他看着宋裕,恭敬行了行礼,说道。
“宋相侯爷高义,今日找宋相前来,确实有事想请教…宋相可认得此物?”
宋裕在看到诚贞世子递过来的那枚紫原令的时候,双手有些颤抖了起来,他接过紫原令,很是惊讶的抬头看着诚贞世子。
“殿下这是…?”
“这是先帝临终前留在白鹤书院托付于我父王的,还请宋相帮忙鉴定一二。”
宋裕仔细端详了下这枚紫原令…一方五寸有余的圆形青玉盘,内外做工极为精巧,双面雕刻着错综复杂的蔓枝花纹,上面还镶嵌着星星点点的红色宝石…
片刻后,只见宋裕轻轻将其两面花纹对应旋转至了某一个角度,随着一声清脆的开合声传来…诚贞世子惊叹,刚才那些错乱的蔓枝花纹直接变成了南周疆域的各道河湖山脉…而那些红宝石的星星点点直接成了南周四方州府的分布图!
“殿下,老臣曾有幸参与核验过这紫原令,百年前太祖皇帝曾寻天下能工巧匠用这方天山寒玉打造成了这枚紫原令,以此作为历代帝王继位的凭证…这些花纹便是隐藏在紫原令中的秘密了…老臣如今可以断言,这枚紫原令正是先帝手中的那枚!”
宋裕说完将紫原令打开后,一分为二,取出了里面那张薄如蝉翼的锦帛…慢慢打开,正是一张长约一尺的传位诏书…
通过字迹玉玺细节,宋裕和文远侯确认无疑这正是先帝亲笔所书…
只见上面赫然书写着一大片文字…其中明确写着…先太子凌晟甚得朕心,哀怜其早殇,余众皇子资质平庸不堪相付,为求南周江山社稷千秋稳固,今南周凌氏不肖子孙凌钧欲效五十年前明宗皇帝之行,将我南周万里河山托付于吾弟宁王凌锐…
宋裕突然老泪纵横,颤抖着将先帝写下的这封名正言顺的诏书转交给了诚贞世子,诚贞世子接过,认真看了起来,宋裕起身行礼,说道。
“若无这世间诸多阴差阳错,我想世子殿下如今早已是那入主东宫的太子殿下了…老臣宋裕愿拖这身残骨,相助宁王殿下返京,顺应天道,力除奸佞,重整朝纲,匡扶南周万里江山社稷!”
文远侯和程弈也急忙朝诚贞世子行礼。
“老臣程渊愿携犬子听凭宁王殿下差遣,恭迎殿下返京!”
“宋相侯爷快快请起!二位皆是南周老臣,你们的忠义,父王他早就知道。如今既拿到了先帝的传位诏书,这才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要仰仗二位,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一切自然还需从长计议…”
不知不觉已至深夜,外面又开始飘起了零零星星的冰花,文远侯府的大堂内,四人围炉而坐,商议谋定下一步的起事计划。
宋裕轻轻呷了口茶,拿着杯盏,说道。
“殿下,既然如今有了这先帝的紫原令,不如联络前朝老臣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做吧…虽然有不少老臣离开了朝堂,或闲散在家,或归隐乡野,即使他们的门生故吏散落各地,但多少也都有个一官半职傍身,我想,只要这帮老臣肯重返京都,定然能得到南周国读书人的响应…到时只需在京都各处散出先帝托付宁王殿下紫原令的真相,万千读书人自然会在各州对十年前滕昊丁尧一党相助当今天子篡位夺权坑杀忠良之事进行口诛笔伐,到时就算他们想堵住这天下幽幽众口,怕也堵不住了…只待民声四起,我们便可拥立宁王殿下名正言顺重返京都…”
文远侯看着身旁的宋裕,点了点头。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宋相所言极是…这起事之前必然要先造势,只要这天下百姓的心和宁王殿下站在一起,自然可胜千军万马…目前南周国唯有滕昊手中的大军最多,但京都皇城集中的守备力量主要还是李业手中的数万南铮卫,滕昊的大军基本散落在京都附近几州,一旦起事,他即使要调动大军围困京都,最快怕也需要几日才能兵临城下…我们只需提前在京都附近安插一支可辖制滕昊大军一半的人马,再安排一支数万精锐控制住京都皇城的南铮卫,那时若真能说动嘉懿帝姬手中的七万璟州大军奔赴京都,剑指皇城,我们便会有很大的胜算了…”
程弈看到父亲在桌上用几个杯子作了一番简易推演,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很是疑惑的问道。
“父亲,即使我们有几万大军可以提前放在这京都附近用来拖住滕昊的大军,就算亭松能从嘉懿帝姬那里借到她的七万璟州大军,那这支可辖制京都皇城南铮卫的数万精锐要去哪里找呢?京都之外我们或许还可以借助山谷丛林藏兵数万,可一支庞大的数万精锐,若想私自进这繁华京都而不被察觉,这岂非如那登天之难?”
听到程弈的疑惑顾虑,文远侯喝了口茶,淡淡笑了下,他看着同样疑惑的诚贞世子和宋裕,缓缓说道。
“如果这支数万精锐不用进入京都呢?如果它一开始就在这京都之中呢?”
“侯爷,这话是何意?据宋某所知,这京都皇城之中,确实只有那李业手中的南铮卫这一支禁军主力啊…”
“不,我想,有一个人…他手里有一支数万的人马…而且是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