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漫天大雪如柳絮般飘落,祁三姑娘眺望着远方连绵暗沉的山脉,她仿佛又看到了那艘雕梁画栋精美绝伦的大船飘荡在了海面上…旗帆绘着南周国的美丽祥云图案,盛载着春风洋溢的和亲使团…
就在众人如痴如醉沉溺于这东陵海域的凉爽舒适之时,浑然不知一场致命的危险正在逼近…
早已绝望的祁三姑娘,一身锦绣红衫坐在镜前,看着满头珠翠唇若丹霞的自己…那明亮凄美的眼眸里似有一股悲伤暗流在无声涌动。
她嘴角微微颤动,朝露般的泪水轻轻滑落,她那瘦弱的身体似乎已被无尽的痛苦恨意填满了…突然她愤恨的将木案上的胭脂水粉全都摔到了地上…快速拔下鬓间一支精致锋利的珠钗扎向自己的颈间…
婢女烟萝听见动静,急忙跑了过来,用力拉住了三姑娘那只已被珠钗划伤的手…指缝渗出的鲜血染在了烟萝的衣袖上,她跪在祁三姑娘的腿边,抱着她哭着说道。
“好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就如此糊涂犯起傻来了?”
“我到底算什么?凭什么他们都要这般欺我辱我?到头来,我不过就是一件随意被他们利用的玩意罢了!与其这样痛苦的活着,还不如让我死了干净!”
“傻姑娘,你现在可是郡主之尊啊!”
“谁稀罕要他这郡主的富贵!我倒恨不得自己只是那寻常人家的乡野妇人…也好过这般被人圈在这笼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烟萝知道姑娘心里苦…只是如今这和亲圣旨以下,为了祁家上下的前程,我们也是回不了头了,只能先认下这命吧…或许等到了那东陵国,再求个转机…”
“东陵国…呵呵…即使到了又能怎么样?怕是一个更让人难熬的地狱…”
烟萝一边哭着劝慰着祁三姑娘,一边轻轻给她包扎受伤的手。不一会,她们听到外面似乎传来了一阵极其慌乱的声音,一名婢女往祁三姑娘房间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烟萝急忙打开门来,看到这婢女头发散乱,脸上还沾了点血迹,一脸极度害怕的样子,看着祁三姑娘哭着说道。
“郡主,您赶快躲起来吧!我们遇到水匪了…他们…他们正在外面杀人!您快些藏起来吧…”
护主心切的烟萝急忙挡在祁三姑娘面前,她虽然也很害怕,却依然厉声质问道。
“怎么会有水匪?这可是南周国和亲使团的官船啊,他们怎敢如此胆大包天?”
“奴婢也不知道…他们一上船就直接杀人…外面侍卫正在阻拦着他们…郡主,您赶快藏起来吧…这些水匪他们一看都是不要命的,你快些躲起来…奴婢先去把其他的门都堵上…”
烟萝看着祁三姑娘,有些颤抖的抓住她的手,说道。
“姑娘,我知道这船上有个地方可以藏…你快些藏起来…”
说完烟萝拉着祁三姑娘绕过船上的几处暗道,趁着外面一片慌乱,直接往堆满货物的底舱方向跑去了。
烟萝很利落的拉着祁三姑娘穿过一间堆满杂货箱子的房间,她又用力搬开了那靠着墙堆积的几处蒙着厚厚灰尘的破草席,祁三姑娘发现原来这里藏着一道暗门…
烟萝侧身用力撞开了暗门,急忙拉着祁三姑娘走了进去,待走到船舱的尽头,她们一起悄悄躲在那里。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刚才船舱外那阵激烈的骚动似乎平静了下来,祁三姑娘听到头顶船舱上传来的急促踱步声,一个男子开口说道。
“你们几个去里面看看,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晚务必要把郡主找到!你们几个再四处搜罗下,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是,首领!”
不一会听到几个女人惊恐的哭喊声,大概是刚才趁乱害怕躲起来的几个婢女,被这群男人找到了,然后一路在地板上给拖拽了出来。
只见刚才发号施令的男人挨个问她们惠然郡主的下落,她们都哭着说不知道饶命之类的话…片刻间只听到那男人手起刀落,随后传来身体倒下的声音…
“首领,这郡主会不会已经跑了?”
“哼!一个养尊处优的京都贵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跑了?若是今晚看不到郡主的尸体,必然会坏了秦苑阁主的大事,咱们的人头也都保不住!去!再去给我认真仔细的搜,就算今晚把这船给我拆了,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随即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在祁三姑娘头顶穿过,她知道今天自己怕是凶多吉少了,看来这群水匪今晚目的很明确,就是来杀自己的!
可她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杀自己?
正当祁三姑娘仔细思索应该怎样脱身时,突然烟萝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坚定,她抓住了三姑娘的手,认真说道。
“姑娘,看来我们是躲不过去了!这群水匪今晚就是来杀人的!”
“烟萝你别慌,让我想想办法…”
“姑娘,你不用想了!我们逃不掉的!这处藏人的暗道,还是前些天我和那宫廷负责打理修缮官船的一个小太监随便打赌问出来的,不承想今天竟真的用上了!姑娘不是不想去和亲吗?不是一直想离开京都吗?那姑娘今晚就逃走吧,你逃的远远的别回来了…这是烟萝的身份文书,你拿着…我老家在那璟州的峤南谷,只是那里一直被西越军占着…姑娘以后就忘了京都所有的不高兴吧,用另一个身份好好的活下去…”
看着烟萝笑着将她身上装着身份文书的锦袋放在了自己的手里,祁三姑娘一脸惊愕的看着她,突然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问道。
“你在胡说什么?你想做什么?”
“我从八岁就被卖到祁府一直跟着姑娘,这些年姑娘待我如自己的妹妹,从来连一句骂我的话都没有,我也真的是心疼姑娘在这京都倍受磋磨,所以今晚就让我替姑娘去死吧!等我死了,等他们离开了,姑娘便从这方小门出去,这后面有艘小船,到时把绳索放下,姑娘就离开吧…”
“不,烟萝,我不要你替我死!我们可以一起逃走!”
“姑娘别傻了!他们今晚若见不到郡主的尸体,是不会离开的!他们若不离开,你是没办法逃走的!”
“我不要你替我死!他们想杀我,那就来拿我的命好了!”
“烟萝的命不值钱的!可姑娘要好好活下去!姑娘不是很喜欢他吗?等离开京都,你就去安州找他吧。”
祁三姑娘落下泪来,看着烟萝摇了摇头,正想同她继续说什么,突然一阵眩晕感传来,她直接昏了过去…
烟萝将她打晕后,直接同她调换了衣衫首饰…她们身量相当,当一身红衣在船舱故作逃窜躲藏的烟萝,被几个水匪抓住的时候,通过她的穿着打扮,自然认定她就是那被送往东陵和亲的惠然郡主了…
烟萝她一个姑娘家自然力气不大,昏迷了大概不到一个时辰,祁三姑娘慢慢醒了过来,却清楚听到船舱上的那群水匪首领正在怒斥其他人…
“人捞上来了没有?”
“已经捞上来了,首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脸已经完全毁了…被那礁石伤到了,如今就是一摊血肉,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了…首领,尸体在这边…”
“罢了罢了,反正阁主只是想要一具郡主的尸体作为由头来挑动东陵南周的战火,这尸体毁了就毁了吧,只要她是郡主的尸体就行…反正罪名也是让这东陵国的水匪海盗去背,到时就说是东陵故意侮辱虐杀了郡主便是…”
“也只能这样了。”
“我说你们几个都是跟着秦苑阁主多年的老人了,竟差点坏了阁主的大事!”
“首领就饶了我们这次吧…我们是看那郡主颇有姿色,想来她左右都要成一具尸体了,还不如活着的时候成全弟兄几个一场,这也算为咱们北荣国报仇了不是吗?谁知她竟是个如此刚烈的,稍微没看住,她就从窗户边上跳下去了…”
“首领,您就好人做到底,替我们偷偷瞒这一次吧…秦苑阁主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是自己选择入宫去当那太监大首领的,他这辈子是没那个福气享用女人了…可兄弟们都是正儿八经的爷们啊…都说南周京都的这些贵女…那都是肤如凝脂温香软玉的…我们这不是也想尝尝滋味嘛…”
“呸!当真是一群没出息的腌臜东西!好在尸体给捞上来了,这次便罢了,若敢有下次,当心老子第一个拿刀剁了你们!”
“下次不敢了!绝对不敢了!”
“这南周和亲使团的尸体就都扔这吧,还有这东陵水匪的印记也一并扔这…如今任务已完成,未免夜长梦多,我们还是赶快撤吧!”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离去,躲在舱底的祁三姑娘通过他们这番真切清晰的对话,得知烟萝死的竟是这般凄惨…
她躲在底舱的昏暗角落里,始终用手紧紧捂着嘴不敢喘息,狠狠将嘴唇咬出了血迹,泪流满面却又不敢大声痛哭出来…
朝云横度。辘辘车声如水去,白草黄沙,月照孤村三两家。飞鸿过也。万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
林阔听着笑中带泪的祁三姑娘平静回忆起这段痛苦的往事,只觉心中一阵悲愤袭来。
“所以,我这条命是烟萝用她的命换给我的,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因为我想亲眼看到那些人的可悲下场!”
“他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所以姑娘后来就以烟萝的身份,来到了这峤南谷,试图寻找她的家人…”
“不错,那晚我遇到了一艘路过的商船,跟着它回到了南周国…我当然知道,若我还回去京都,单那一条遇到海盗水匪的罪名便足以让我的父亲无比蒙羞愤怒了, 他怎么会允许祁家的女儿有此污名?到时他大概会直接给我一条白绫或一杯毒酒,让我自行了断,事后他会奏请陛下,祁家女儿宁愿一死也要保住南周国的尊严体面…呵呵…京都人心太过冰冷,而我早已是无家可归之人…后来我来到了峤南谷,却发现烟萝的家人早都离开这里不知所踪了…世事难料,正当我流落无依之时,却遇到了端王殿下,不承想,又是一番阴差阳错…现在想想,或许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三姑娘自那日决定告别京都,在路上辗转了快一个月,才终于到达了峤南谷。
她坐船去了烟萝从小长大的村子,却发现那里早已是废墟一片,杂草横生,已感受不到任何鲜活的气息…除了四处坍塌败落的村舍,便是那荒山野岭的阵阵寒鸦嘶鸣了。
她伤心落寞的离开了那里,回来的山路上,包袱又被人给抢了去,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峤南谷的城镇。
她穿梭在热闹的街市上,看着周边冒着热气的食摊,饥肠辘辘万分疲惫却已身无分文…这些年她一直被养在那京都高门,甚少出门,她又哪里懂得市井江湖生存的手段…
她在那些冒着香气的面摊前站了一会,经营摊铺小哥抬头看着她,笑着问道。
“姑娘,来碗面?”
她看着一脸热情的面铺小哥,有些怯怯的没有回答他,轻轻摇了下头,正准备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姑娘是不是饿了?”
三姑娘转头看到一个白衣素袍儒雅清秀的年轻男子,正站在距离自己一丈远的地方,微笑看着自己。
“公子是在和我说话吗?”
“我刚才看见姑娘一直在这长街徘徊,看姑娘这身穿着倒不太像峤南谷的百姓,便猜姑娘是不是那外地逃荒过来的苦命人?姑娘没拿包袱…是不是路上遭了难了?”
不谙世事的三姑娘见这年轻男子竟如此热心温和,多少放下了些戒备的心思,她看着他,只低下头有些局促没有说话。
“小哥,给这位姑娘做碗热面吧。”
“好,马上就来,二位先请坐…”
这位年轻男子彬彬有礼示意三姑娘在这面摊前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温柔放在她的面前…三姑娘这一路又冷又渴,急忙拿起来一饮而尽…
“面来了…姑娘请慢用。”
“想来姑娘一定是饿了,快些趁热吃吧…”
“谢谢公子。”
三姑娘此刻也顾不得往日在京都养起的那份金尊玉贵的矜持体面,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她实在太饿了,拿起筷子急忙大口吃了起来…
“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啊?”
“我叫烟萝,这次是来峤南谷投奔亲戚的,不承想亲戚都搬走了,我的包袱钱袋又在山路上被人给抢了,谢谢公子这般热心。”
“那姑娘家中可有郎君或其他家人?我可以找人帮姑娘送信,让他们来接你。”
“我…没有家了,尚未成婚没有郎君。”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还真是个可怜人呢,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三姑娘抬头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她如今已飘零至此,连吃一碗面寻一处角落安身的钱都没有了,她又能有什么打算呢?
“不承想在下的话又惹姑娘伤心了…姑娘还是先吃面吧…”
“谢谢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叫李元,家就在这峤南谷城中的…如今西越军常驻在此,想来晚上也不太平…不知姑娘可懂胭脂啊?我是想,若姑娘实在无处可去,不如我先介绍姑娘,去我表姐家里住吧…她家就在南街的长柳巷,平时经营着一家胭脂铺面…”
三姑娘之前还在担心今晚自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一刻便遇到如此热心肠的好人,眼下还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呢?她急忙放下筷子,冲着李元说道。
“多谢李公子相助,我愿意去。”
“好,那姑娘吃完面,我就带姑娘去南街找我表姐。”
“多谢公子。”
在这李公子的带领下,三姑娘一路信任跟着他,来到了南街一家叫“花想容”的胭脂铺子,然后李公子和他那店掌柜的表姐在后堂说了半天的话,才慢慢走了出来。
“姑娘且安心在这住下吧,我刚才都已经和表姐说好了。”
“多谢李公子!”
“那姑娘保重,过些时日我再来看姑娘。”
看着李元谦谦君子有礼有节的离开了胭脂铺,她那颗悬着的心刚松了口气…只见这李公子的表姐裹着浓郁的脂粉香,慢慢撩开了那连通后堂的纱帐珠帘,整理了下衣衫发鬓走了出来…
一双眼睛充满精明算计,她仔细打量着面前眉目如画恰如一支雨后新荷般娇俏的三姑娘,很是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姑娘可懂我们这行的规矩?”
规矩?不就是留在这帮她打理下胭脂铺子吗?还能有什么规矩?
看着三姑娘没有说话,李元表姐笑了笑,继续说道。
“不懂也没事,去那桃坞待上一段时间自然就懂了…”
桃坞?什么桃坞?
“桃坞?不是…李公子他说…让我留在这胭脂铺给您帮忙的啊?”
“这小小的胭脂铺子有什么忙可帮的?怎么?你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去桃坞吗?哈哈…这李元啊,他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看来今晚他这是愣把你给诓来的…”
三姑娘此刻如同遇到晴天霹雳,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无法相信这一切,愣在了原地。
“桃坞是这峤南谷方圆百里最大的青楼欢场…李元刚才可是信誓旦旦向我保证,说你是个没嫁人的,我才同意给了他二百两银子把你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