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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园子里愈发的冷清。

荣佩兰带着海棠走到院子门口时,天下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雪花。

钟氏的院子里有一颗高大的梧桐,叶子已经掉光,只剩下光秃的树干立在那里,凄凄凉凉。

钟氏曾说过,这棵树是他们成婚那年种下的。

树陪伴了她的年年岁岁,人却岁岁年年不相见。

屋子里的没有点灯笼,只燃着一盏微弱昏黄的油灯。

人影印在窗棂上,随着火光的晃动而微微晃动着,不知她这样枯坐多久了。

荣佩兰推门而入,屋里很是暖和,她将披风脱下递给门边的丫鬟。

她走到钟氏身边,钟氏都未发觉。

海棠打开怀中用小棉被包着的食盒,里面的燕窝还温着。

“母亲。”

钟氏六神回笼,转头就见儿媳的关切的眼神,她唇角扯起一抹笑来。

“兰儿。”

荣佩兰将燕窝推到钟氏的面前,“您今日还未吃两口东西呢。”

钟氏眨了下眼,将眼眶中将要溢出的泪水憋了回去。

她拍了拍儿媳的手,声音有些嘶哑了,不知自己偷偷躲在一边已经流了多少眼泪。

“娘没事,只是娘私心以为,兵符交了出去,以后你父亲就能安心留在京中了。”

“明年春你也生了,总归到了我们含饴弄孙的时候。”

荣佩兰牵住她的手,“会的,明年春暖花开,您就抱着孩子在城门口等他回来。”

“公爹正直,心中装着他的天下,我们就在这一方小院安心等他凯旋。”

钟氏勾唇笑了下,“你公爹的性子,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若他不是这幅大男儿的英勇模样,我当年又怎么会看上她。”

说着她又看向儿媳,“这么冷,你还跑过来,当心身子。”

荣佩兰揽着钟氏的胳膊,半是撒娇道,“既然这样,今夜我就不走了,母亲别撵我。”

钟氏从未体会女儿的贴心,这会儿被儿媳一个滚烫的心熨烫得妥妥贴贴。

她阴霾的心算是消散了大半。

以前每每分别的时候,都是她自己消解,纪韫璋何时这样来安慰过她。

她忍不住骂道,“纪韫璋那臭小子,何曾管过老娘的死活,吃了那么多大米,一点都不顶用!”

正在和太子孟玄翊议事的纪韫璋打了大大的两个喷嚏。

孟玄翊关切道,“最近风雪大,韫璋兄可是风寒了?”

纪韫璋揉了下鼻子,“应当是家中娘子想念了。”

一旁的汤太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孟玄翊见了笑道,“小汤大人比韫璋还要大上好几岁,也该娶妻了。”

汤岳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殿下,成家先立业,下官的业未成,还不想成家。”

纪韫璋也翻了个白眼,“没人嫁就没人嫁,说这么冠冕堂皇做什么。”

汤岳,“……”

纪韫璋正色道,“庆王庶子孟玉之少年时被嫡母赶到了通州,可通州紧邻平山县。”

“探子回报,孟玉之生活极其规律,每日读书写字,每日也会去通州江边钓鱼。”

孟玄翊颦蹙着眉,“府中管事呢。”

纪韫璋摇头,“目前没有异样。”

汤岳双手抱臂,“刘齐瑞才拿到虎符不过月余,就等不及要给侯爷下套了,套必定不止一个,下官觉得殿下近日也要小心谨慎。”

“还有陛下的脉一直都是太医院张院使请的,昨天下官翻了张院使的脉案,并无异常。”

“可今早,下官去给宫中贵人请脉,路过御花园时瞥见了陛下。”

说着他皱起了眉,面色凝重,“若是按照张院使的脉案,陛下应当声如洪钟,气色上佳。”

“可陛下不过只是走过御花园,便气喘吁吁,面上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还有,这大雪天,陛下竟连披风都不用,实在——不寻常。”

孟玄翊抿紧了唇,“小汤大人可有破解之法?”

汤岳摇了摇头,“望闻问切,缺一不可,下官没有诊脉不能断言。”

孟玄翊皱紧了眉,“现在后宫贵妃把持,孤已经多日未见到父皇了。”

“父皇现在越发沉迷炼丹,现在就连临朝都是敷衍了事,朝臣就算说破嘴皮,也不及贵妃的两句耳旁风。”

“孤也感觉,近来愈发受到牵制。”

汤岳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从里面倒出两粒黄豆大小的丹药。

“这是我师傅做的救心丹,关键时候能救命。”

说着他又顿了下,“若是病入膏肓,回天乏力,也只能吊着一口气。”

汤岳将丹药装回香囊,放在桌案上,“还未穷途末路之时,但是陛下带上,防范于未然。”

他的话刚落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伸到了他的眼前。

汤岳看向纪韫璋,“??”

纪韫璋朝桌案方向点了点下巴,“这样的好东西,好兄弟怎么能不分一点?”

“我娘子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了,你是大夫应该知道,妇人生产犹如鬼门关走一趟,分我一颗就好。”

汤岳额角忍不住跳了跳,“分一点?你当是肉丸子吗?!”

他恢复了那般冷静自持的模样,“若是妇人生产——”

说着他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瓷瓶。

纪韫璋一手就拿过来了,晃了晃,里面的好东西似乎还不少。

他咧着大牙朝汤岳笑了笑,“谢了!”

顺手他就揣进自己怀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末了还轻轻拍了拍,确保收妥当了。

汤岳空荡荡的手,紧了紧复又松开,最后咬牙站起身来。

“殿下,若无其他事,下官先回去了。”

孟玄翊颔首。

纪韫璋望着汤岳开门离去的背影,“小汤大人,回去再多做点啊,什么跌打损伤,止咳化痰,我都要。”

汤岳迈过门槛时,步伐一乱,差点一头栽倒在外面的雪地里。

——

昏暗的书房中。

月光从窗外照进了进来,那双修长的双手盘转着玉石球,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手背上的那道疤在月光下,显得越发狰狞。

书桌的对面,还坐着一人,白衣,木簪,银面具。

书桌上,写着几个字。

上面的纪字,赫然已经画了一个红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