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仁医院,一处宽敞的房间内。
“姜主任,这是现金。”
王路站在办公桌前,手中提了个很老旧的包,老旧到大面积褪皮的程度,他将其放到前方干净整洁的桌面。
“您清点清点。”
“嗯。”
姜主任坐在办公室内,他穿着白衣,看了眼脏兮兮的破包,捏了捏鼻子,嫌弃地指向地板,“丢这。”
“……”王路什么也没说,正想放地板上。
“对了,先打开让我看一眼。”姜主任突然不放心地开口说道。
王路将包的拉链拉开,略微倾斜,姜主任依旧坐着,他眼前,浮现出一沓沓的百元大钞,堆放包里。
这正是昨晚蓝淼给王路的那些钱。
“哪来这么多钱,还是现金。”姜主任满脸狐疑,他厌恶看了眼王路,“算了,哪怕你抢了银行我也不在乎。”
“反正,坐牢的人又不是我。”他说着同时又指了指地板。
王路一声不吭,他将破包拉链拉上,放到地上,贴地的瞬间并无声响。
“你挺识趣的,不错。”
姜主任看起来很是傲慢,但其实他是分人的,如果是那种富家少爷小姐,他早就点头哈腰端茶倒水了。
“还剩半小时你父亲手术开始,去门口等着,先说好,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他说着看了眼表,示意王路快点出去。
王路点点头,转过身去。
“对了。”
姜医生突然说,“医院有条硬性规定,死亡的遗体,要用于医学研究,所以手术失败你也不能见到尸体。”
“可是!”王路听到这句话皱紧了眉,这人到底什么意思,手术失败了也不能见到老爹的遗体?
更何况,手术失败了难道会死吗!真把自己当成啥也不懂的傻子了么!
“这是硬性规定,否则不进行手术。”姜主任不耐烦说,“我也只是执行者,有能耐你去找上层投诉去。”
“………”王路盯着干净的地板,攥紧拳。
“哦,还有,别想着换家医院,现在转移医院时间也来不及了,除非,你希望你父亲出事概率增加。”
姜主任见王路还想再说什么,淡淡补充了一句,语气随意。
其实,转移医院完全可以,但他就是仗着王路是没文化的人,不敢用自己父亲的性命去赌。
呵,真是个傻子,太好拿捏了。
“我知道了……”沉默片刻,王路点点头,他确实不敢拿老爹的命赌。
“嗯,先把这张合同签了。”姜主任拿出了张合同与一根笔,“在墙上签字,千万别搞脏我的桌子。”
“………”
王路没有先握笔,而是拿起合同,他皱眉盯了好久,写了很多专业术语,以他的文凭来说根本看不懂。
妈的……他的掌头拧得死死的。
“别担心,没什么坑,而且,你不签就只能延迟手术时间了。”
姜主任的语气里带着嘲笑,在医院里,瞎说也少有人怀疑,毕竟关于身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王路握住笔,合同贴在墙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笔与合同放在桌子上。
合同与笔相对于他,是倒着的。
在墙上写字,学校里很常见,完全说得上是不痛不痒的惩罚。
“你走吧。”姜主任点点头,放下话。
“谢谢,请您认真对待我爹的手术。”王路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他打开门,走到楼道小力度关闭。
爹?切,真是农村大土鳖。
姜主任很不屑,他用指甲小心捏起王路用过的那根笔,赶紧丢进垃圾桶,随后双手在雪白干净的衣服上擦了擦。
他又拍了拍衣服,没什么事后,瞥了眼合同上的签字,“字真是丑。”
呵,低文凭的废物,演什么亲情戏码。
姜主任想着,他拿了块干净毛巾,起身走到门前,用力擦拭门把手,然后将毛巾丢掉,冲了个手。
嘀嗒,嘀嗒,水龙头完全没扭紧。
“………”
王路站在门外,站了好一会,他听到了毛巾与金属接触的摩擦声,瞥了眼房门,他默默离开了。
以前,他或许会因此而发火,认为忍气吞声真是太窝囊废了。
但,现在不同,姜主任握着老爹的命。
必须要忍,必须放下尊严。
突然,恍惚了下。
王路又回想起了以前高中的时期,老爹为了自己不被退学,朝着一群情真意切的校领导磕头下跪。
为什么磕头下跪,为了搏取同情,毕竟那群德高望重的校领导们,最看不得的就是有人哭着求自己了。
在学校里,这哪能拒绝啊,对吧。
王路当时最恨的,就是没有尊严地搏取别人同情,像一条可悲的狗一样,自己现在就很像那条狗。
原来,那时是被逼无奈,老爹知道自己委屈,但退学了,这辈子就几乎完了。
现在自己也是,没办法,万一手术中姜主任做些手脚,以自己的文化程度来说,根本看不出来。
王路一个人走在楼道里,影子狭长。
他退学几年后,听说低年级有个叫陆皓的学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作个死,不作就难受,结果屁事没有。
好像是因为,他家里有很大的背景。
背景……背景……!!
王路突然用力咬了口舌尖,他猛砸自己的脑袋,为啥,无冤无仇,自己却这么讨厌那个叫陆皓的学生。
嫉妒么……
王路捏拳,他的指甲刺进肉里,说起来他有好一阵没修剪指甲了。
吐出一口气,他不想去嫉妒什么,出身好与否,不是个人所决定的,没有谁因出身而做错了什么。
但,王路就是抑制不住嫉妒的情感。
凭啥,或许因为他不是品质高尚的人,颜值、金钱、地位、天赋、凭啥有人天生就触手可及。
——而自己,就只能远远仰望。
像一粒脏的壤,注视着高远的星空。
或许,穷人就是这样,像登山人,从低处徒步走向高处,骂着山高山险,却又向往顶峰的光。
老是有些人说,那是少数人,大多数人都一样的,世界是公平的。
王路或许搞懂了,这类的话,是大多数人的自我安慰,是极少数人的珍贵箴言。
“哗哗哗哗哗……”
水,淌落而流动的声。
王路的心里,好像总憋着什么,他来到了卫生间,扭大水龙头,仿佛水流可以冲走他心中的不甘。
水混杂在脸上,冰凉,刺骨,像是沙与雪掺和之物,完全失去了对现实的感知。
他疯狂搓洗着脸,眼眶是被搓红的。
晶莹,模糊,原来是水中的硬币,不知道是谁掉落的,总之在水里。
水停,因为水龙头死死扭紧了。
王路僵硬伸了伸手,他将硬币握住,没擦手就放进兜里,他低着头往外走,他的背影有点驼。
驼背的人,登山的人其实驼背的不少。
过度弯腰与低头,过度背负重物,长时间的姿势不当,都会对脊柱与背,造成很大的压力和产生不良影响。
然后,就驼背了,想恢复可不容易。
驼背怎么治,严重的驼背,最快的方式就是手术,通常极昂贵,需要厚实的钱。
用钱,将背硬生生叠高。
几十分钟后。
手术开始了,王路早就来了,他紧张坐在病房门外,心有些不安,病房的门上的数字是“108”。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要比大开的水龙头快多了,哗哗哗的,冲击着心,王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无意间瞥见门上的“108”。
不知为啥更不安了,突然,王路心脏骤然收缩,他想到了老爹的病号数字——75。
108…75……
大脑一颤,王路猛然抬起头,他死死盯着房门上的“108”,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慌忙摇头,不敢去想。
,,……
王路抓着好几天没洗的头发,指甲几乎刺进头皮,他想张望一圈,想找寻什么,颤巍巍扭了扭头颅。
刹那间,瞳孔一缩,他注意到了,走廊上方,赫然写了个大大的数字“2”。
,,………!
王路将三段数字拼凑,脑袋里止不住浮现这串数,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哆嗦,眼底写满了否认与恐慌……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串数字,为啥在那张偷来的纸上见过!
数字上,还标了三个文字——等待中。
血淋淋三个大字!
现在,估计已经不是“等待中”了!
下一刻,王路猛然站起来,他脚步极为踉跄,颤抖的身体不要命撞着房门,双手疯了般重重敲击在上面。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王路在如野兽嘶吼!
“开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