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见了吧。”比约恩往宫里一指。“佐政的时候我受你爷爷的气,回到家里我受你娘的气。你那脾气要是在我这个位置,还不得气疯了一头撞死。”
“爹,我娘也是想让您争点气。”洛格说。“咱们大靖文君,襄君都是在当世子的时候就扬名于外了。到了您这反而被二叔抢了风头。”
“那你小子在外面惹事就是争气了?”比约恩往洛格头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有本事惹了事别回来找你爹。”
“好了好了爹。咱别争这个了,一会让娘听见又免不得一顿数落。”洛格说。“你跟着爷爷的时候比我久,您说,现在爷爷那边我该怎么办。”
“你爷爷把你这个功收回去,说明你爷爷认了你这个将功补过了,你还想怎么样?”比约恩说。“怎么,你还想让你爷爷奖励你?就你爷爷那脾气和手段,你顶撞了他现在还能站在这跟我抱怨就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我没有顶撞爷爷啊。”洛格委屈的说。“我没有说不愿意交出那批囚犯,只是想让爷爷稍微宽限几天,毕竟我的部下连天加夜的查案,刚刚把这批暴徒抓起来,还不到两个时辰内府厢就把他们提走了,这以后衙门里谁还愿意卖命啊。”
“哎,你想好你到底是谁再说话。”比约恩伸出手止住了洛格的话。“你若是威利斯,我没有这个儿子。你若是洛格,那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但你要又是世孙又是威利斯。”比约恩慢慢靠到椅背上。“那你说这算不算勾结禁军啊。”
洛格瞬间火气全无,突然想起爷爷留给欧高坦的两个口谕,顿时是冷汗直冒。自己若是以威利斯的身份来,那不就是擅闯宫禁来质问爷爷吗,这和造反没什么两样。
如果当时自己说来的是威利斯,自己现在会怎么样呢?洛格不敢想象。
“接下来我就把你当成威利斯——不管你进宫是什么目的,在别人眼里看来就是主君偏袒内府厢夺了你们的功劳。”比约恩说。“本来是你治军不严却要让主君给你背黑锅,这不是顶撞是什么!”
“军队最重要的是忠诚,是绝对服从。至于其他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两个前提上。如果一支军队你镇不住管不了,成了骄兵悍将,那越是精锐威胁越大,到时候你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亏得你爷爷还愿意认你这个孙子,不然勾结龙储,让龙储置于险境这两个罪名就够你受的了。”比约恩说。“不过你爷爷的宠爱不是无止境的。你爷爷当然能等你小子把这件事一查到底,但你要是真的成了事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他就是要杀杀你的锐气。”
从洛格垂头丧气的进门自己就知道洛格的目的是什么了,让自己出主意最多占六分,借这件事给自己倒苦水占四分。
不过自己也无所谓,自己跟着父亲西古德这么多年什么委屈没受过,父亲这次也只是敲打这小子一下。这小子平时跟他直接讲道理是绝对听不进去的,就得等他闯了祸吃了瘪,往他伤口上撒盐才能让这小子记住。
“至于你说二叔掺没掺和进来,我只想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爷爷要真想治你,有没有你二叔都一样。”比约恩看着洛格的眼睛。“你小子记住,没有你爷爷,你,我,还有你二叔,谁也不是。”
“爹,您讲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不明白您为什么就这么不愿意和二叔争一争,爷爷就您还有二叔两个儿子,二叔一倒您不就万事大吉,不用天天过这么委屈了吗。”洛格疑惑又无奈的说。“当年赈灾多好的机会能扳倒二叔,您倒好,直接跑到爷爷面前求情。仁义礼智信方面咱大靖挑不出第二个像您一样的人,但圣人也得会自保啊!二叔他现在可都是仪同三司了,您当真以为处处让着就能感化二叔,让他事成后放咱们一条活路?”
“我知道你小子脑子里想的什么。从我给你二叔求情让他赈灾后你就开始闹腾了。”比约恩对此却呵呵一笑。
“我知道你小子看不上你这个老实爹,天天想跟你那个闹腾二叔学。但你们再怎么闹腾都是窝里斗。不要以为这天底下就只有咱靖州。和外面的世界比起来,大靖真的一点也不大。”
比约恩指了指在门口伸头探脑的武世禄。“你小子要是背后也长一对翅膀能御风而行,从大靖最东头到最西头用不着一天。”
“你二叔跟咱们一家是不对付,但毕竟也是血亲,当年也只有他敢提出那个方案。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那个办法确实救了很多东边的百姓。”
讲到这比约恩望向天空。“说是受命于天其实权力只是恰好落到咱们哈雷克家的手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靖群狼环伺,咱们要是让百姓跟咱们离心离德,这天下变个主子又是什么难事呢。”
“百姓也有喜怒哀乐,你觉得对于坐在圣元殿上的那一人一龙,那些快饿死的百姓真的在乎他们姓什么吗?”
洛格对此话的回应是罕见的沉默与反思,他第一次觉得父亲做的那些所谓不可理喻的事并非是因为软弱无能。
“不要以为掌权治国就是勾心斗角卖弄权术。那种想法只会祸国殃民自取灭亡。看起来再天衣无缝的权术也有露出马脚让人抓住把柄的一天。”比约恩把视线转回洛格身上。“你知道这么些年我是怎么做的吗?两个字——‘本分’。”
在大靖这个国度,一个不善武艺甚至恐高的世子能在几十年的斗争中既没有被废黜也没有被架空,甚至还能监国佐政扬仁义勤德之名于外,靠的就是这两个看似简单的字。洛格如果能参透这个两个字真正的含义,就能明白权谋亦有正邪之分。大道至简,诚与仁才是万谋之中无解上谋。
“你别看这两个字看着好欺负,没什么内涵。但这些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该做的事做好,不该做的事坚决不做。出了错就老老实实承认,有了功也要踏踏实实干活。”说到这比约恩指了指自己的寝宫。“以你二叔的本事,他但凡能本分一点,这个东殿阁早就是他的了。”
“你小子记住,为君之道不是耍阴谋玩诡计,不是好勇斗狠。而是循正道,思民之所思想民所想。让天下人知道咱们有诚心有诚意。”比约恩拍了拍洛格的后背。“你小子脑子比你爹活络,你要是学会了正道,你比你爹,比你二叔都强。但你要是把这脑子用在了旁门左道上,那就说不好是福是祸了。”
“你好好想想这十几天你光想着立功那威世宁的伤势你关心了吗?你想立功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比约恩慢慢站起身。“威世宁最终能成为龙储靠的也是本分,你跟着他多学着点。”
“我知道了。谢谢爹指点。”洛格第一次心服口服的向父亲行礼致意,并且把父亲的教导认认真真的记在心里。
“行了,多的我就不啰嗦。我得看看你娘那边怎么样。”比约恩看了看宫里,儿子这边处理好了还有老婆那边。“你赶紧回去把那批囚犯交了。有时间换身衣服去看看威世宁,过些日子你们两个一起给你爷爷还有公叔赔个不是,保证下不为例。接下来你就老老实实的负责管好围场,等秋猎一过,这事也就算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