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鑫依然摆出一副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模样,心头却是突然一震。
姚燧必然知道自己见过那玉带钩,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是当年他安排人将这枚玉带钩塞入自己的襁褓之中?还是说,这个局就是他布下的?
或者,陈宜中那老东西一直在与姚燧勾搭成奸?
自己身世的真相,起码有一部的真相,如今呼之欲出。
十多年前,姚燧或者是他背后的某个人物,在某个地方抓了个娃,贴上真金私生子的标签——当然,不排除有那么一丝的可能,真的是真金留下的种——然后藏起来,为了怕被人找到,甚至远远地送到最南方的海岛上,寄养给隐名改姓的陈宜中。
其间,大概出了什么差错,陈宜中决定不管自己。或者从一开始,就只是看中自己代表的身份,而不期望将自己养成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有为少年。所以,便往废物方向培养,除了一脑子没啥用的文化知识,什么都没学到。
如今,忽必烈活得差不多到了头,北地汉人见重掌朝堂的机会即将到来,便病急瞎投医,逮一个疑似真金的私生子,来当他们的门面。
只是从时间上看,十七八年前,大宋还在,作为朝廷重臣的陈宜中,再无耻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与北地汉儒勾结,布下此局。
这样的布局,对陈宜中有什么好处?
“咦?”马致远将翻看了一会儿的册子推至姚燧面前,说道:“这玉带钩,太子不是送给了甄姓娘子吗?”
姚燧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继续往下看。”
马致远“嘶——”地抽了口冷气,摁在册子上的手指不知不觉地加大了两分气力。
“次年,甄娘子产下一子,不久因病去世,婴儿不知所踪……”
甄鑫心里莫名地一抽。
如果,只是如果……那位被真金这渣太子临幸之后,却被扔在小山村里不管不顾的女子,真的是自己亲生母亲的话,那命得有多苦?
马致远摇摇头说道:“不可能的,太子不是那种薄幸之人,也绝不会做出这样始乱终弃之事!或许……对了,他要护送八思巴前往吐蕃,不可能带着一个女子在身边。吐蕃路途遥远,又是苦寒之地,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够抵熬得住穷山恶水的艰难?”
姚燧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说着,便双眼炯炯地看向甄鑫。
甄鑫两手一摊,问道:“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姚先生莫非怀疑,甄公子便是那甄姓娘子产下的婴儿?”马致远疑惑地目光,又向甄鑫上下打量,皱着眉头说道:“可是,甄公子长得不像太子啊……而且,年龄也不对。”
姚燧幽幽地看着马致远,拱手说道:“你要不先去忙你的事?”
“我无事可忙。”
姚燧紧紧地捏住拳头,又缓缓松开,一脸便秘模样。
甄鑫差点笑出声来,对谢翱说道:“你先与马先生,沟通下合作开办书社的事宜。”
与马致元的合作……谢翱点点头,拱手说道:“马先生,谢某有些事情,想私下请教,不知是否方便。”
马致元只是情商不太够,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傻子。见到这番情景,明白接下去要谈论的事情已经不合适让自己知道,只能叹着气起身,问道:“甄公子,你确实不清楚自己的身世?”
“是的。”甄鑫坦然说道。
“那,你真的会是太子的……”
“我觉得不是。”
“为何?”
“因为,我觉得自己的身上,没有任何蒙古人的基因。”
基因?这是啥东西……马致元直接过滤掉这词,真诚地说道:“若甄公子真是太子之后,马某……愿效鞍马之力!”
真金儿子的身份,看来是真好用啊!
甄鑫起身,端正一礼道:“甄某感谢马先生厚爱,但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马致元摇头叹气,转身与谢翱离开茶室。
……
海上的风,其实很大,烈烈地刮了三天三夜。
硕大的楼船,也在风中飘了天三夜。
斜阳透过层层乌云,笼着孤独的楼船,随着海天碧波,荡出别样的美丽。
然而,这份美丽却让孤独的贺胜无心欣赏。
哪怕一人单骑,面对着千军万马之时,贺胜都从未生出过胆怯,也不可能有过惶然,更不会为自己的下一刻而担忧。
两军相逢勇者胜,作为一军之将,贺胜从来就不知道“怕”字是怎么写。
可是,当面对着人力注定无法对抗的大海时,贺胜真的感觉到了无法扼制的恐惧。
哪怕船上食物充足,哪怕楼船可以遮风挡雨,哪怕视线所及,再不见一个敌兵一只敌船。
也许,让他恐惧的,正是这种绝对的寂寞。
除了一成未变、永不停歇的波涛。
三天来,贺胜已经划断了船上的五只船桨,却未得让楼船随着自己的心愿挪上半厘。
他知道,离这不远、在钱塘江出海口的北岸,就有一支水军驻扎于澉浦。只要将船驶于其附近,遇见巡逻的船只,自己便能重新回到陆地。
北在哪,贺胜倒是分辨得清楚。可是如何让这楼船往北驶,贺胜委实一筹莫展。
船只东西南北地转着,就是不肯往一个方向航行。
难道说,自己真的要在这船上,一直飘到天荒地老不成?
隐隐间,一片风帆出现在楼船以北的海面上。
为啥只见帆,不见船?
来不及想清这问题,贺胜便是大喜,扬臂高呼。
随之又觉得自己有些傻,这么远,那船上的人应该听不到吧?
在船舷边转了十几圈,帆影渐渐清晰。贺胜心下又是一沉,视线所及,不是一片帆,而是几片,然后几十片……
这,应该不是澉浦的水军。而是三天之前,围攻自己的那支日月岛船队!
贺胜脸色刷白,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他们没将自己扔在海上不管,或是悲叹又落入这些贼人手中。
或许,他们把自己扔在海上,正是因为料定这艘楼船只能在此打转?
帆船渐渐围上,倒没人出声嘲笑有劲没地方使的贺胜。
数根钩索抛起,准确无误地钩住楼船,拖着楼船开始缓缓前行。
贺胜没再耗费力气挑断钩绳,只是暗暗地攒着劲,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