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有些冷,嗖嗖的吹进来,罗帐玉勾捶打玲玲作响。清妃蹲在地上,身后逶迤着层层裙摆和垂下的帷幔接连,分不清彼此。
听到声音,她无神的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皇后,扯了扯嘴角。
“娘娘来这里,是宣布皇上对臣妾的审判吗?”
皇后走进两步,容色端庄眼神威严,讥嘲中竟带几分微微的同情。
“这么点事就把你打倒了?别忘了,你可是皇上亲自封赐的二品清妃,她秦梦瑶在大燕贵为公主,但在我北齐,只是个冷宫罪妇。你怕她作甚?”
清妃凄苦的笑,美丽的眸子里水光潋滟,承载不住这深宫爱恨和一腔痴恋,终究化为虚无。
“臣妾真是羡慕娘娘,无心,便得自在。”
皇后默了默,忽然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扯了起来,沉声道:“江月清,你就这么认命了吗?你的傲气呢?你的恩宠呢?你的倔强不屈呢?都哪儿去了?你以为你一个人蹲在这里哭就有人会同情你?别做梦了,你的丈夫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他一心只将你当做替身。还有你的姑姑,她当年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让皇上迎你入宫,今日照样可以陷害你把你打入地狱。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小人得意,而你只能在这里凄冷的自怨自艾?”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厉声道:“你难道就甘心?”
最后一句,直击清妃内心深处,将她所有的委屈怨念不甘和绝望全都激发出来,化作泪水,滚滚落下。
“不甘心又如何?”
她忽然一把挥开皇后的手,一改往日的温婉柔顺,满脸泪水凄惶,力道却大得出奇。
“我算什么?”她自嘲的苦笑,痴痴呢喃的说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只是一个替身,一个…随时都可能由云端打落深渊的替身。皇上何其无情,又何其长情?”
她闭了闭眼,又踉跄的退后两步,泪眼朦胧的看着神色微微复杂的皇后,惨笑。
“皇后娘娘不是一直都讨厌臣妾么?今日,为何处处为臣妾不平?难道,也是因为感受到来自瑶姬的威胁?怕您的后位动摇?”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皇后却没生气。她沉吟半晌,面无表情道:“本宫不是讨厌你,也不是针对你。本宫刁难你,只是因为——”
她直直看着清妃,一瞬间神色凛然高贵,不容侵犯。
“本宫是妻,而你是妾。”
清妃一呆。
皇后又默了默,语气缓了缓,严厉却犹存。
“你知道什么是妻什么是妾吗?妻乃正室,妾就是玩物。你出身武将世家,百年名门,应该知晓。只有正室才是永垂不朽,而妾,男人可以宠,可以爱,却不能宠妾灭妻。”
她眸色转瞬冷如利剑,直直刺向清妃,刺进她内心深处。
“本宫是皇后,是北齐一国之母,本宫的夫君是皇上,是天子。天子,上承天恩,下拥百姓,就该懂得为君之道。该清醒的意识到,后宫可以有佳丽三千,但皇后只能有一个。”
她一步步逼近惶然无措的清妃,“后宫美人无数,皇上可以独宠,也可以专宠,但不能忘记,妾妃就是妾妃,只有皇后,才是正宫,才是他的妻。本宫针对你,不是因为皇上宠你,只是要你记住自己的本分。既然进了宫,就好好的做你的清妃,不属于你的就不要妄想。而至于今日,本宫为何帮你?”
皇后骤然一声冷笑,声音铿锵有力。
“对,没错,本宫是担心后位受到威胁。但究其缘由,最重要的是。”她眼神睥睨而威严,有着不容侵犯的高贵权威。
“中宫易主,朝廷动荡,于国家社稷不利。若有心人以此为由头而对皇上有微词,你可知那是什么后果?”
她眼神如黑夜里的撒旦,黑压压的压迫力接踵而来,逼得清妃险些窒息。
“三年前大燕宫变你可知是为何?叛军入宫,只因景帝独宠皇后,世家们没有女儿蒙受皇恩,是以众怒。一招宫变,国破家亡。大燕丞相带兵入宫却未能救得了帝后,甚至连他所爱之人也跟着灰飞烟灭,以至于他至今未娶。”
皇后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低沉下来。
“我北齐不能出现第二个燕后,也不能步大燕后尘而遭灭国之危。皇上可以把秦梦瑶从冷宫接出来,也可以给她无尚恩宠,甚至为她虚设后宫本宫也不会有意见。但是唯有一条,皇上不能立她为后,她生的儿子不能为我北齐太子。你可明白?”
清妃被她鲜见的凌厉威严所震慑,竟久久无法回神,怔怔的看着她。
皇后看着她无措茫然的模样,又是一声讥嘲,眼神却隐隐有着悲哀和落寞。
“踏进皇宫的女人,本就不该有心。”
清妃又是一呆,而后沉沉苦笑。
“皇后娘娘英明睿智,将这一切看得如此通透。只是臣妾很疑惑,皇后娘娘,可是真的无心?或者,只是心,不在此而已?”
皇后重重一震,眼神里凛然破开,流露出深切的悲痛来。而后她肃正容色,冷冷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宫今日对你说这么多,你可听明白?”
苦笑在清妃脸上蔓延,她凄楚的闭了闭眼,轻轻道:“臣妾…明白。”
皇后沉默的看着她,神色复杂难辨。
“你可知茗太妃为何陷害于你?”
清妃一震,“皇后娘娘…相信刺伤瑶姬并非臣妾所为?”
“本宫只是不相信茗太妃。”皇后脸色依旧清冷,“她带你去冷宫,摆明了就是要拿你开刀。若本宫没猜错,她应该是想干脆杀死秦梦瑶,让皇上迁怒与你拿你和安国公府抵命。只是…”
“什么?”
皇后还没说完,清妃就已经被她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道:“姑姑…要拿整个安国公府开刀?不…不可能的…”她摇头,拒绝相信这个事实,“她是安国公府的女儿,在后宫生存,母族势力至关重要,她为何要这么做?我不相信…”
皇后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江月清,你还要蠢到什么时候才会清醒?如此单纯天真,本宫真怀疑你在安国公府是怎么平安活到今日的。”她毫不客气的讥讽,残忍的摧毁清妃最后一点信念,“本宫告诉你,因为她恨叶轻歌,更恨给予叶轻歌后台依靠的安国公府。所以她要借你的手杀了秦梦瑶,一举数得。”
“一…举数得?”
清妃颤巍巍的开口,隐约察觉到皇后话中有话。
皇后怜悯而讥诮的看着她,眼神里迸发出厌恶和鄙弃,“你难道没发现,你的那个好姑姑,可是一点都不喜欢秦梦瑶呢。”
清妃不明所以。
“恕臣妾愚钝,不知娘娘此话何意?”
皇后摇摇头,眼神更为怜悯。
“你刚才不是不相信你姑姑为了除掉秦梦瑶而拿安国公府陪葬么?你以为安国公府倒台了,她就没依靠了?呵呵,本宫告诉你,她的依靠,从来都不是安国公府。”
清妃被她带着血腥的眼神看得心生惶恐,下意识的后退。
“是…是什么?”
皇后笑得讥嘲而漠然,“是皇上,你的夫君。”
清妃眼神朦胧似晨间吹过的风,将散未散,亦或者不想面对而愿沉浸在茫然中不可自拔。
皇后笑得妖娆,“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的姑姑,和咱们这位皇上…有私情!”
仿若一个惊雷,炸得清妃身子一软,直接瘫软在了地上,惨白着脸不断摇头。
“不…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他们是…”
皇后神情更讥诮,“亏你进宫两年,却如此单纯无知,要不是皇上护着你,早不知道死几次了,也难怪你现在这么伤心。”
清妃哆嗦着,脸色惨白如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后低头看着她,“你刚才也看见了,皇上对后宫所有人都可能是虚情假意,但对秦梦瑶绝对不是。他如此在意那个女人,为何宁愿背上骂名也要和自己父皇的女人做下这等肮脏丑事?这一切,你可有想过?”
清妃此时已经早已没了主意,“为…为什么?”
皇后却没有说话,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光打进来,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老长,逐渐靠近门口。
清妃骤然回过神来,失声唤道:“皇后娘娘。”
皇后脚步一顿,久久沉默后才淡淡道:“你暂且呆在自己的寝宫里,安国公府不倒,皇上现在还不会动你。”
她说完就彻底走出了淑宁宫,朱红色的大门沉沉关上,也关上了清妃那颗破碎的心。
……
“公主,清妃被禁足了。”
叶轻歌嘴角缓缓上扬,眼神却微微有些复杂和疑惑。她算准了江忆茗会利用秦梦瑶来陷害江月清,只是没想到秦梦瑶未曾出面说一句话为江月清辩解。
这个堂姐,她从来就不了解。
到底是秦梦瑶这些年被宫廷的争斗荣宠腐蚀了本心,亦或者当年的两国联姻别有目的?
皇兄,这又是你另一个阴谋吗?
她闭了闭眼,道:“瑶姐姐被嘉和帝从冷宫接出来这件事应该已经流传至宫外了,朝臣百官有何动向?尤其是郭府那边,有没有什么打算?”
流渊摇摇头,“恪靖公主的飞鸽传书被郭子凤给截了下来,并且下令封锁宫内所有消息。算算时间,这件事应该还没传播到宫外。”
叶轻歌有些意外,随即勾了勾唇。
“不愧是郭淮那个老狐狸精心培养的女人,果然有国母之风。”她负手往回走,“长宁侯覆灭一事定让郭淮察觉到危机,短短时间京城内三大望族灰飞烟灭,这一次又涉及到安国公府。郭淮老奸巨猾,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他若带头插手此事,只会更惹君心忌讳而给整个郭氏一族带来灭顶之灾。”
她提笔圈住临淄郭氏,在那个危后面划了一条线,写:衰。
任是你再多的临危不乱收敛锋芒,也挡不住她三年精心筹谋苦心经营。
至于安国公府。
她抿唇,提笔写。
没。
急流勇退,淹没历史洪流,才能保住全族性命。
看在江月清和兰芝的面子上,而她又力所能及不坏大计的情况下,她便好心救他们一命吧。
至于其他,就不在她关心的范围内了。
“容昭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容昭在宫里的探子那么多,出了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得不到半点消息?
叶轻歌眼神微微复杂,坐下来,疲惫道:“你下去吧。”
“是。”
风声一紧,流渊已经消失无踪。
叶轻歌一只手无规律的敲在案几上,有些魂不附体。
容昭…
……
晋王府。
“世子,清妃刺伤瑶姬被禁足,瑶姬现在住在皇上的飞霞殿。”
容昭神情显得很是漫不经心,只唔了声。
“把消息传给安国公。”
玄瑾有些讶异,却没多问。
“是。”
……
容昭怔怔的坐着,眼神有些迷茫,转瞬又被深沉的痛楚覆盖。
鸢儿…
你到底承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以至于现在不愿对我坦诚?
如果那些伤害刻骨铭心,我该如何做才能让它愈合消散?
他自嘲的够了勾唇。
长宁侯府完了,她也不是长宁侯府的嫡女了,这与先帝的圣旨本就有冲突。只是现在,他不想悔婚了。九年前他已经晚了一步,现在他不想继续与她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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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
沉沉梦境,檀香寥寥,纱幔层层叠叠逶迤落下,掩映下的风光香艳而旖旎。谁在耳边呢喃如梦,念着那般字字缠绕着的情深痴恋?谁笑颜如花在梦境里千回百转蝶影如幻?谁的爱恨浓烈如火,烧毁前世今生。谁的利剑没入胸口,喋血深深。
恍惚中又是三年前宫阙重围,大火中那女子笑容妖冶魅惑,刻骨铭心。
“苏陌尘,你会后悔的。我以我灵魂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所爱,生生世世无疾而终,生生世世…断、子、绝、孙!”
决然的身影没入火海。
“阿凝——”
再次被噩梦惊醒,他猛然坐了起来,额头上已布满了冷汗。
“又做噩梦了?”
外面响起老者咸淡而习惯的语气,带几分莫可名状的无奈和叹息。连日来快马加鞭,总算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北齐,只是苏陌尘这样的状态,却一日比一日严重。
偏偏他这个人又天性洁癖严重,讨厌侍女伺候,便是他这个在身边看诊三年的老头子,也不得近身。
“归老。”
赶车的尽天皱了皱眉,担心道:“公子的病,似乎越发严重了。”
归离哼了声,没好气道:“那是他活该!”
“归老…”
看着尽天欲言又止又掩不住忧心忡忡的眼神,他终究无奈摇头,“我能有什么办法?给他的药都倒了,劝他好好休息他也不听,天天这么熬着,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迟早得一命呜呼。”
尽天抿唇,素来冷峻的脸上也蒙上一层哀戚之色,喃喃道:“三年了…”
“现在到哪儿了?”
清冷如雪的嗓音从马车中传出,尽天未说完的话顿住,轻声道:“以现在的速度,大概十余日就能够到达丘陵城了,公子放心。”
“嗯。”
淡淡的音节过后,里面又是死寂的沉默。
尽天和归离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无力。
车内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背靠车璧,有些发怔。
第几次了?他算不清,只知道三年来日日夜夜都做着那个噩梦,无休无止。三年前那场大火如灼热的岩浆,折磨了他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从未间断,也挥之不去。
阿凝…
那个名字已在心尖成血,再也无法拔出。
……
“苏陌尘,我美吗?”
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咕噜噜的转,亮得如星辰。
皇宫授课之时,她从不会这样直呼他的名字,而是规规矩矩的唤他苏先生。
他微微一怔,看了她一眼。眼前的少女尚且稚嫩,五官却是精致得出奇。他道:“公主天生丽质…”
“那你喜欢我吗?”
她不等他说完就抢先打断,眸子熠熠闪闪直撞他灵魂深处。
胸口处传来刹那的悸动让他身体僵直,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答非所问道:“公主昨天的功课做…”
“逃避就是否认。”她立即横眉倒竖,怒气冲冲道:“苏陌尘,你这个伪君子。”
他挑眉,总算肯与她对视。
“公主何出此言?”
她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本书,然后熟练的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诗句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还在想她是从哪儿得到这本书的,莫非是皇后?
她却已经重新抬头,以审判的目光看着他,神色十分严谨。
“先生博学多才,当知诗文之意。”她眨眨眼,突然凑近他,语气变得很缓慢,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他的每一分表情,“书上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刚才都说了,本宫天生丽质,也就是长得美喽,可你不喜欢。美人在前,你不为所动,合乎君子也?非君子,就是小人!”
说到最后一句,她语气骤然加重,直接给他定了罪。
他眼角控制不住的抽了抽。
这是什么歪道理?
不过他心知小丫头整天脑子里古灵精怪的主意多,若是顺着她说下去,这个话题定会没完没了。于是他索性不理她,摆出严师的模样,道:“公主有闲心情看这些书,想来昨日的功课已经完成。”
“交出来吧。”
她一呆,眼神闪烁,分明心虚,支支吾吾道:“我…”
“没完成?”
他毫不意外,“罚抄论语二十遍。”
她瞪着他,“二十遍?”
他气定神闲的喝茶,“对,现在就抄,抄不完不许下课。”
她鼓着腮帮子,“你你你…你卑鄙。”
他脾气很好的点头,“公主早有此评价,微臣自然要坐实‘卑鄙’二字。”
她气得脸色通红,威胁道:“苏陌尘,我要告诉父皇,你欺负我,让父皇贬你官职。不对,让父皇打你板子,然后把你流放…”
他干脆不看她,“那也等公主写完二十遍论语才能从这里走出去。下堂以后,公主想做什么都不是微臣可以干预得了的,到时候微臣在府中等候皇上圣旨降临。”
她被他的软硬不吃噎得无言以对,认命的拿起笔开始抄袭论语。教学数年,她早就领教过他的刻板严格,上课的时候完全不当她是公主,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点都不含糊。
没办法,谁让当初是她自己主动开口要他做自己老师的呢?如今吃了苦头也是活该。罚抄袭这种事儿已经不是第一次,只是从没这次抄袭得多。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公主,没吃过苦,且又年纪小,就算心性坚毅刻苦,但日日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且严厉得惨无人道的老师管教,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抄了十几遍就累了,就软语央求道:“先生,今天就到这里行不行?改日再练吧,我的手好疼。”
他端着上好的碧螺春,茶香淡淡而烟雾缭绕,将他好看的眉目笼罩,恍如隐藏在远处云雾下的青山,看不清山中葳蕤华姿。
“凡事要有始有终,今日事今日毕。若因累而推脱,那明日的任务就完不成,又如此这般日日推脱,一辈子也别想学有所成。”
若换了旁人,即便是拒绝,也会八面玲珑委婉告之。然而这个人是块冰,不近人情的冰,便是对皇帝尊敬有加却无畏惧,更别说她这个六岁的小孩儿了。
她瞪着他,也来了气,将笔一搁,傲然道:“大不了我明日花双倍的时间来学习就是,怎么…”
“公主今日累,焉知明日就会不累?”他低垂着眉目,手中热茶已经微微冷却,白雾淡去,他精致的眉目清晰入眼,依旧那般远而淡的疏离和冷漠。
“当日微臣便说过,臣克己必严,亲者必累,彼时公主言之凿凿,如今不过才半月有余,缘何便要退却了呢?”
“你——”
她气结,却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抬头看她一眼,眼中却无她的影子。然后将茶杯一搁,起身的动作行云流水,一如他这个人一般高山远止。
“既然公主受不得这苦,微臣便去禀明陛下。这教导公主之责,还是交由他人吧…”
“苏陌尘。”她气急历喝一声,没好气道:“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让我开心么?好歹我可是公主哎。”
他漠然,眼神平静如水。
“抱歉,微臣不会。并且也永不会教公主如何虚与委蛇八面玲珑。”他又淡淡打断她,“公主贵为天之骄女,所有人趋之若鹜谄媚恭维,想必不缺微臣一个…”
“我写。”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蹦出这两个字的。
他没说话,再次落座,依旧不看她一眼。
她恨恨道:“苏陌尘,你今天不把我放在眼里。总有一天,我要你只看得见我一个人。”
……
那年她六岁,他十三岁。
彼时年少轻狂,爱争强好胜,不懂得承诺和谶言。一句话出口,改变的到底是谁的人生?
苏陌尘闭上眼睛,当年种种历历在目,那句话言犹在耳。而她,早已离他而去。
阿凝。
如今我只看得见你一人了,你又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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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轻歌从睡梦中惊醒,看了看天色,已经日暮西斜,她竟然睡了这么久?梦境还未从脑海里淡去,心口上那股沉闷的郁结还环绕不休,像是在提醒她属于她的国仇家恨。
她抬头,看着映射斜晖的窗纸,慢慢的笑了。
苏陌尘,我很期待与你的相遇呢。
……
“小姐。”
画扇在外面轻轻道:“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
叶轻歌毫不意外。
宫中消息瞒得严实,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人多口杂的皇宫?不到半日的功夫,已经流传到宫外,江老夫人此刻唤她过去,定然是为清妃被禁足一事。
果然,叶轻歌一踏进屋子就看见岳氏也在老夫人屋里。她显然有些焦躁不安,眼中写满了急切和担忧。
“外祖母,舅母。”
她叫了声。
老夫人让她坐下,将事情都说了一遍,才沉吟道:“清儿那孩子从小性子柔顺心地善良,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刺伤瑶姬?这件事十有*有猫腻。”
岳氏咬着唇,犹豫了半晌,才道:“母亲,据说…是茗太妃带清儿去的冷宫…”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言外之意却不言而喻。只不过顾及老夫人的心情而没有戳破罢了。
老夫人焉能听不懂她的暗示?脸色沉了沉,实际上她也有此怀疑。心中又恨又悔又无奈,早知道有今日,当年她说什么也不会让那孽障入宫。这么多年安国公府一路扶持她走到今日,到头来她却反咬一口要对娘家出手,简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儿。
叶轻歌不说话,老夫人的确了解自己的女儿,只不过江忆茗在宫里的很多事到底私密,老夫人大抵也是不清楚的,不然依老夫人的脾气,哪里能容江忆茗猖狂到今日?然时隔多年,江忆茗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要靠娘家扶持和先帝宠爱才能在宫里立足的妃子,而是能独当一面的太妃。安国公府挡了她的路,她就要毫不手软的拔除。
看来她对江忆薇的恨,非一般的深啊。
深吸一口气,老夫人恢复了冷静,对岳氏道:“你也不要太担心,此事还在调查之中,皇上便是恼怒清儿,也得顾及安国公府的面子。放心吧,短时间内清儿不会出事的。只是…”
她眯了眯眼,脸色有些沉。
“那个瑶姬,倒真是不简单。”
岳氏摇摇头,叹息道:“如今看来,皇上是明摆着要将瑶姬从冷宫里接出来了。当年皇上是如何宠这位大燕来的公主,整个北齐都是知道的。这一出来,别说清儿,只怕中宫之位,也岌岌可危啊。”
别看岳氏只是一个深宅妇人,这些事多少还是懂几分的。
“皇后历来视清儿为眼中钉,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火上浇油。清儿在宫里无依无靠,我真是担心…”
叶轻歌轻轻道:“瑶姬不过刚从冷宫出来,皇上还没下令要给她封号,便已经闹得后宫人仰马翻,可见这瑶姬对后宫的威胁有多大。皇后是聪明人,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本就是皇后,后妃便是再受宠,也无法动摇她的后位半分。但这个瑶姬身份特殊,不仅是皇上的原配妻子,还是大燕公主,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输于皇后。最重要的是,皇上对她可比后妃用心多了。在面对如此强敌之下,皇后要做的不是借题发挥,而是用尽一切手段寻找同盟,共抗瑶姬。所以,只要皇后没有被废,表妹就不会有危险。”
老夫人点点头,“轻歌分析得很有道理,你也不要担心了。如今邱陵城形势不佳,四大公侯府连续倾覆其三,就还剩咱们安国公府。为保朝堂安宁,皇上不会动安国公府的。皇上再是对那瑶姬情有独钟,也不会拿江山当儿戏。”
老夫人说得很对,男人总是将江山看得比女人重的。
叶轻歌低着头,嘴角抿出浅浅而森寒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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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和帝的确没有对清妃如何,只是将她关在淑宁宫,也没说要如何处置,皇后那边依旧在调查,只是结果嘛,大家都心照不宣。
永寿宫。
小李子躬身对茗太妃道:“娘娘,皇上迟迟没有处置清妃,会不会…”
茗太妃冷笑着磨了磨染了丹寇的指甲,红唇妖娆,慢吞吞道:“现在不处置,迟早也要处置。对了,皇上有说怎么安置瑶姬吗?”
“现在还没有消息。”
茗太妃眯了眯眼,哼了声。
“小贱蹄子,在冷宫关了三年还不安分。哀家倒是要看看,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波。”
小李子小心翼翼的给她揉着肩膀,道:“娘娘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可不是让那岂子小人得意么?”
茗太妃顺了顺气,又道:“大臣那边呢?没一个进宫谏言?礼部那边总要吱个声吧?”
小李子皱了皱眉,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声道:“奴才听说,皇上下午就差人去礼部传了话,大抵压下了此事。”
茗太妃险些将自己那修剪得漂亮的指甲给掐断,咬牙怒道:“果然是鬼迷心窍了,该死!”
小李子不敢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茗太妃才勉强平复了下波动的心绪,妖魅冷笑。
“好,好得很。”几个字似乎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且让你得意几天,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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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飞霞殿灯火通明。
嘉和帝步入寝殿,舞笙立即要行礼,他挥手打断,轻声道:“别打扰他休息,朕就是过来看看她好些没有。”
他走过去,掀开薄薄的床帐。
秦梦瑶呼吸平稳,已然沉睡。
嘉和帝坐在床沿,低头看着她,眼神柔和而微微复杂。许是他目光太过灼热,秦梦瑶睡不安稳,很快就醒了。见到他,先是一怔,下意识道:“阿煊?”
嘉和帝一震,瞬间目光灼灼似火,激动的看着握着她的手,动情的低唤:“瑶儿…”
秦梦瑶猛然回神,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想要坐起来。
嘉和帝连忙按住她的双肩,道:“别动,小心伤口裂开。”
秦梦瑶无奈,“这样一直躺着,浑身血液不流通,对身体更不利。”
嘉和帝想想也是,便扶着她坐起来,拿了垫子放在她后背上靠着。
“这样舒服么?”
秦梦瑶嗯了声。
舞笙看着这一幕,会意的退了下去。
“皇上…”
刚开口就被他以两指堵住,嘉和帝含情脉脉的看着她,“瑶儿,私下里不要叫我皇上,就像你刚才那样称呼我。我们还想以前那样好不好?没有什么皇帝妃子,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
他将她揽入怀中,怅惘道:“我好怀念从前的日子。”
秦梦瑶沉默半晌,幽幽道:“可是时光不会倒流,我们,也永远无法回到从前。”
嘉和帝一顿,眸子里涌现沉痛之色。
“瑶儿…”
秦梦瑶淡淡移开目光,“今日之事,皇上为何不问?毕竟,我才是当事人。”
“有什么区别吗?”嘉和帝语气平淡毫无波澜,“都是安国公府的人,是谁,都一样。”
如此凉薄,如此无情。
秦梦瑶眸色平静,对他这般反应毫无意外。
“后宫太过喧嚣,我还是习惯冷宫。皇上…”
“瑶儿。”嘉和帝声音微微提高,“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秦梦瑶抿唇微微一笑,“皇上言重,罪妇…不敢。”
嘉和帝倒抽一口气,若是换了旁人,他如此小意安慰却依旧冷若冰霜拒人千里,早就被剥夺封号贬为庶人或者直接赐死了。偏偏怀中佳人乃是他心爱的女子,他就有负于她,而且他也知道,她本就是清冷寡言的性子。当初父皇怒责于她,让她一国公主沦落别国冷宫,为人嘲笑整整三年,她心里有怨也在情理之中。
苦笑一声,“你好好休息,我还有政事要处理,明日再来看你。”
他说罢便起身要走,秦梦瑶抬头道:“这是皇室的寝殿,应该我走…”
“瑶儿。”嘉和帝有些无力,“我们本是夫妻,你当真要与我生疏至此么?”
秦梦瑶不说话了。
嘉和帝也不多言,落寞的走了出去,门口传来他低低的声音,“好好照顾你家主子,要是她不舒服,就传太医。”
“是。”
……
舞笙走了进来,见自家主子在发呆,便唤了声。
“公主。”
秦梦瑶回神。
舞笙道:“奴婢觉得,皇上对公主一如往日呢。”
“是吗?”
秦梦瑶不置可否,“外面情况如何?”
舞笙立即收敛脸上的笑意,看了看外面,确定无人后才将袖中的纸条递给秦梦瑶。
秦梦瑶随意一扫。
“按兵不动,一切等待时机。”
她微阖了眸子,神色有些发怔。忽然道:“舞笙。”
“嗯?”
“咱们来北齐多久了?”
舞笙一愣,然后道:“刚好九年。”
“九年…”
秦梦瑶眼神漂浮几分茫然之色,“不,你算错了,是三千三百一十二天。”
舞笙再次一怔。
“公主?”
秦梦瑶飘忽的一笑,“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呢。也不知道仙居殿外的九重葛是否还有人打理?楚怀王旧居的空院中,那颗樱花树是否已经零落成尘?被大火吞噬后的紫宸宫有没有再叙昔日奢华繁荣?”
“公主…是想燕宸公主了吗?”
紫宸宫,乃是燕宸公主的寝殿。
秦梦瑶没有回答,只看着某一个方向发怔。
“苏陌尘至今未娶,也不枉凝儿对他一往情深了。”
舞笙没接话。
身为秦梦瑶的贴身婢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从前燕宸公主对待自家主子可算不上多亲厚。若非有太子殿下…
想到这里,她又是一声叹息。
那般惊才绝艳无所不能的男子,竟然就这样谢落风华,坠落尘土。
……
晋王府。
玄瑾急急而来,“世子,刚收到消息,苏陌尘在燮城遇刺。”
容昭霍然睁开眼睛,“谁做的?”
玄瑾抿唇,“恪靖公主。”
------题外话------
嗯,小皇帝对秦梦瑶是真爱,绝壁的真爱,哈哈
哎,表示最近越写越没感觉了,肿么破?还是把这边的事儿弄完了早些报仇吧,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