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心先道:“回几位大人,奴婢本性内敛,不爱说话,过去曾为先皇嫔妃管账,可因疏忽,竟让当时奴婢的好姐妹贪了钱,奴婢为她隐瞒,但最终事发,当时的主子念及旧情,放了奴婢一马,奴婢便未获罪。”
接着是雪梅:“回几位大人,正如安大人所说,奴婢如今还跟宫外的家人有联系,且并非通过特许的施恩日,而是私下与人有旧。”
然后是张小蟹:“回几位大人,小人算学不赖,为人亦是左右逢源,没有什么大毛病,正适合当这管账的。”
最后是冯田:“回几位大人,小人跟张小蟹相差无几,只除了不太会说话之外。”
这就是仓促间魏云清给他们四人写的剧本,当然,剧本归剧本,这四人却与剧本描述没有必然联系。比如说云心一点都不沉默,她甚至比雪梅还要沉稳干练,而冯田虽面相憨厚老实,却绝不是说话木讷之人,虽比不上张小蟹机灵,也不会说出顶撞人的话。刚才的表现,都是“剧情”需要。
魏云清安排了两个有问题,两个没问题的,最后三位候选官员选人的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选人的方式。虞公彦只是在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且并未从答案里看出任何端倪,而技术性的问题却一个都没问。王冕倒是问了技术性的问题,但对于四人的人品,他也没有多加在意。而最后的安邦,虽然没有必备的算学技能,可他也实诚,找了外援,现代社会hr招人的时候也会带上相关的部门主管的嘛。而且他在询问的过程中发现了不少问题,最后也不愿意草率决定,这一切都令魏云清很满意。
她唯一不满意的一点是,这位安邦跟金俨关系不错的样子,而她很讨厌金俨。但世上毕竟没有完全能令人顺心的事,她只好给自己催眠,假装不知道安邦和金俨的好友关系。
魏云清将自己对三位候选官员的判断逐个说给众人听,听完她的判断标准和结果后,众人陷入了沉默。
首先是这样的考核非常新颖,而魏云清看问题的角度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暂时还找不出反驳的论点。其次他们已然同意了这考核,如今再说不同意以这样的方式选人已经迟了,倒是可以对结果发表一定看法,但……他们这不是说不出什么看法么。
魏云清选择的是金俨支持的人,他自然笑容满面,那得瑟的模样看得毛一荣和魏云清都想揍他。
毛一荣先开了炮:“娘娘,微臣认为,这考核结果,还需要商议!”
魏云清虽不喜金俨那得瑟的样子,可也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弄得圆满的考核最终做了无用功,便肃然道:“我们现在不就是在商议吗?毛大人若有什么不同意见,说出来便是,大家都听着呢!”
金俨笑道:“可不是么。毛大人,您有话就说,谁也不会拦你不是?”
“你?!”毛一荣怒瞪金俨,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魏云清道:“毛大人,既然你没有什么意见,那这事便这么定下了。本宫会向皇上禀告此事,等皇上批复。”
“……是,娘娘!”毛一荣憋屈地应道。
金俨笑得很是得意。
魏云清忽然看向安邦,正色道:“安大人,这为朝廷遴选官员的重任便交给你了。”
安邦还未来得及喜形于色,便听魏云清继续道:“今后,还请安大人用你的这双利眼为朝廷选上些刚正不阿,为民请命的清廉好官,若您推选上来的官犯了贪腐之罪,您自然也是难辞其咎的,怕是要麻烦您连坐担一下责了。”
安邦双眼微睁:“连、连坐?”
魏云清微笑着点点头,就好像她刚才说的话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谈论天气而已。
安邦面色大变:“可、可是娘娘,自古以来就没有这样的规矩啊!”
“规矩是会变的,安大人您便担待一些吧,这也是为了我大梁朝嘛。”魏云清笑道。
安邦面如死灰,这他妈是能担待的事吗?
“好了,本宫也累了,这便回了,诸位大人明日见。”魏云清起身,很快便离开了。她刚才说的连坐,当然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吓吓人的,她又不是皇帝,可没有“金口玉言”的光环,随口说说而已,他们当真就不关她的事了。更何况,连皇帝都有朝令夕改的时候,她不过区区一个皇贵妃,前一刻说喝粥,下一刻说吃饭,又有什么关系?信了她的胡话……那就是他们智商低,与她无关。
魏云清是轻易为自己撇清了吓人的责任,而留下的安邦和金俨却是面色凝重。虽然他们也不相信魏云清最后关于“连坐”的话,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可皇家是最容易出不合常理之事的地方,说不定这皇贵妃果真就是那个意思呢?
只见毛一荣幸灾乐祸地笑道:“金大人,安大人,恭喜了!今后我大梁江山,就全靠安大人了。安大人,你的眼睛可要擦亮一些,若不慎迁升了个大贪官,你这一世英名就该毁了啊!”
“毛大人说笑了,皇贵妃不过就是说笑罢了,又哪里会当真?”金俨硬邦邦地说道。
安邦在一旁讪笑。
“谁知道呢?”毛一荣阴阳怪气地笑道:“金大人,安大人,老夫先走了,你们慢聊。”
毛一荣走之后,李山,文淮以及江怀古也都相继离去,落选了的虞公彦和王冕此刻面上却有些庆幸,同情地看了眼安邦,笑眯眯地走了。
金俨和安邦互相看看,只见安邦眼中流露出退缩之意,望着金俨道:“之敬兄,这事可……”
二人四下里都以字相称,关系确实比一般的同僚好上不少。
金俨面色一沉:“太仓,你的胆子何时变得如此小?那皇贵妃不过就是个女流之辈,一介无知妇孺,她懂什么?即便她想将你连坐,皇上那儿也不会同意的!你怕她做甚?!”
安邦迟疑着试探道:“可我瞧着方才皇贵妃娘娘说话说一不二的模样……几位大人似乎对她的话极为信服。”
“哼,我们不过是利用她罢了!等皇上再回议事处,这儿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金俨冷笑道,“如今我们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这才对她客气,否则早将她赶出去了!”
安邦点头,只是心里却无法完全信服金俨的话。不知为何,他总有不太好的预感,只怕……或许他该做两手准备了。
几日之后,魏云清让曹军送到杨奕那儿关于官员迁升一事的奏章被杨奕退了回来,他说,他不看奏章,爱咋咋的。这段时间,他把郑祥召了回去,在乾清宫里整日玩乐,仿佛已经忘记了世间的一切烦恼。
这正合魏云清的意思,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曹军掌管着印信,既然皇帝明说不管了,魏云清就让曹军代为披红,盖上印章,又发回了内阁。
安邦走马上任,魏云清又将他招到乾清门一次,对他说了些勉励的话,独独没再提连坐的事。可安邦心里却始终不安,又不能主动提起,只得憋着一肚子的郁闷回去了,对于这好不容易抢来的文选司郎中一职,他现在真是只剩心烦了。如今这职位做得好了是他应当的,做不好还不知会如何,真真是愁死人了啊!
魏云清将跟内阁一起议事当成了她的日常工作,每天去报道也是不亦乐乎。隔壁大宋还在内战,暂时顾不到大梁,而大梁也没那个财力和军力趁火打劫灭了对方,因此两边便相安无事。
大梁这边的人都指望着大宋国内的内乱越久越好,毕竟大梁这段时间以来为了应对大宋早已国库空虚,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战后抚恤,战后嘉奖,战后重建……各种事情多得堆积如山,内阁几位大人们天天商量些难以定夺之事,继续吵得死去活来。
魏云清自然也加入了这些吵闹之中,而且跟内阁各位成员不同的是,她的话往往具有最后定夺的作用。只不过定夺的方式并不那么让阁臣们生厌,每次都基本上是两三方吵得不可开交时,魏云清才会出面,然后选择一方。因为魏云清每一次站队都不对人只对事,倒也没人觉得她偏颇。现在他们都把她当做了小皇帝的替身,渐渐的居然忘记她的女子身份了,每日里正正经经地拿出各种事关政治,军事,民生,经济等等各方面的事到魏云清跟前来讨论,把她弄得是头昏脑涨,战战兢兢——魏云清很怕自己会做错决定。不过杨奕不管事,这锅只能她扛,好在还有内阁一起商量,不然她肯定干不了这些事。
直到有一天,一位御史上书弹劾皇贵妃干预政事,有违祖宗家法。而不巧的是,西北方的豫州境内忽然闹起来了饥荒,与此同时,上京城外一向是皇家最喜欢去的国安寺忽然发生了大火,将寺院烧了个精光。
于是,弹劾魏云清的奏折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不少人用的话相当严厉:牡鸡司晨,天下大乱!
这些弹劾奏折网罗了大梁各地发生的自然灾害,一股脑儿全都归咎到魏云清头上,将它们全都说成是她干政才让老天降下的祸害,这是在警醒世人。
雪片般的奏折堆积如山,而这些奏折也忽然让内阁辅臣们惊醒——在过去的十数天里,他们居然放任后宫嫔妃干政而没有阻止,简直是不可思议!只是好在他们已经醒悟过来,自然决定不让这事继续下去。
——大梁的国运,怎能捏在一个无知妇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