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会议室安静得几乎只能听到呼吸声;诺阿耶夫人表情僵硬,小路易举到嘴边的茶杯忘了放下;连路易十五都差点离开了座位。
梅西伯爵则微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尊敬地……殿下,”提奥巴德神父没有笑意地扯了扯嘴角,“劳烦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会不认识她?”
玛丽昂首冷笑:“太可笑了。以我的身份,怎么会认识一个女仆?”
“她服侍过你,而你不认识她?”
“什么时候。”
“什么?”
“她什么时候服侍我?多久?做的是什么活?即便是在马厩里刷马的人,也能自称凡尔赛宫的侍者,为国王陛下服务;难道陛下就会屈尊认识他?卓卜琳!说清你的身份!”玛丽的身体压迫式地前倾,“奥地利大使就在这儿,如果你敢说谎,他立刻就会知道!不要以为穿上好衣服,就可以骗过他的眼睛!”
事实上梅西常年在国外,连玛丽·安托瓦内特都没有见过,怎么可能对一个女仆有印象?但他的头衔摆在这儿,就有相当的说服力。
卓卜琳越发瑟缩:“我一直在厨房帮佣……”
路易十五靠回了椅背。虽然他不相信,但是万一未来王后真的被教廷弄出了恶灵附身的事,于法国来说是大丑闻,与奥地利的外交也会是一场灾难。
“厨房,”玛丽一瞥提奥巴德,“呵呵。”
“即便是在厨房帮佣,也是见过王储妃殿下的。”久经考验的宗教审判官不依不饶,“卓卜琳,告诉我们,在奥地利,你看到的王储妃是什么样的人,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做些什么打发时间。不需要害怕,也不用着急,慢慢说,说清楚。”
卓卜琳踌躇一会儿,嗫嗫嚅嚅地开口。
如果不是在这种状况下,玛丽说不定会听得津津有味;自己和身体原主人有多大区别,她还挺好奇的。
“殿下她……嗯,很喜欢布娃娃,几乎摆满了房间。她特别喜欢给布娃娃打扮,亲手给它们换上不同的服装,搭配饰带和珠宝。
“大部分时间她和两位小大公一起玩耍。她很少看书,除非家庭教师要求。但上课时她几乎都在发呆,只有韦蒙神父用有趣的方式将书上的内容解说出来,才能引起她的兴趣,否则她看都不会看一眼。”
“我还听说,她、她的字写得相当差,几乎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她更喜欢玩耍,我们经常能听到活泼的大笑……”
一件件数出来,玛丽背后直出冷汗。
当初是不是应该直接装作失忆比较好?
而随着陈述的进行,提奥巴德的嘴角渐渐上扬,胜利的得意一点点泄露出来。
沉默再次笼罩了小会议室,气氛没有前一次的窒息,却多了犹豫和疑惑。
假如这个美泉宫女仆没有说谎,王储妃的变化就真的是太大了,几乎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这次你有什么要说的,‘殿下’?”提奥巴德冷笑,“说卓卜琳女士在撒谎?”
他从厚厚的卷宗——都是他和罗昂走访采集的各种证词——中抽出一沓,示威似的举到玛丽面前,拍一拍。
“可惜了,我这儿还有更多证词,每一字每一句都支持卓卜琳女士的说法!符腾堡离维也纳很近,不是吗?当我接到罗昂主教的委托时,我立刻决定要从王储妃的出生地查起;那时我还没有别的想法,只不过是遵循以往我在查办类似案件中的一贯手法罢了。邪恶往往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其来有自;判明邪恶的来源,对祛除邪恶总是很有帮助。
“在维也纳我没有发现可疑之处,直到来到凡尔赛宫,不断走访之后,我才发觉你的表现非常异常。也是那个时候,我确定王储妃身上发生了比恶灵缠身更可怕的事!这不是首个例子,教廷就处理过多起恶灵盗用身体的案件。
“通常情况下,性情发生巨大变化,是很容易被周围人发现的;但你这恶灵刚好在王储妃从奥地利来到法国的时候,占据了她的身体;奥地利人员不能跟随,梅西大使又对美泉宫的皇家不熟悉,唯一能揭穿你的韦蒙神父,又被你找借口撤换了!所以你能隐瞒到现在!
“问题只剩下两个:你是谁?为什么这么做?两个问题之间有密切联系。恶灵通常是不讲道德和秩序的,它们所作所为只是为了纯粹的*和享乐,完全没有必要探究动机。但这次很特殊,因为你竟然懂得潜伏、伪装下来,扮演一个角色这么久,绝不只是哪个心血来潮寻欢作乐的普通恶灵。只要猜出动机,就能猜到你的真实身份。
“作为恶灵,你的目的当然是害人。看看你的所作所为,还不明显吗?你一直在试图获得国王的信任。以你的邪恶能力,以及有利的身份,都还要隐忍不发,可见图谋的一定非常大,大到你非得暂时低头不可——没错,你的目标就是国王和王储!”
伴着两道抽气声,提奥巴德高高举起十字架。
“投降吧,占据无辜者身体的恶灵!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在主的神威下,你将灰飞烟灭!消失吧,玛丽·安·德·马伊-内索尔!”
一跺脚,路易十五站了起来,面色铁青,死死盯着提奥巴德。
“神父,你查到了什么?”
“我都查到了,陛下。那些传言逃不过我的耳朵。我一开始认为是难产去世的文堤米耶侯爵夫人化作恶灵,但很快意识到动机不足。于是我把目光集中到传言中的另一个女性身上去。
“仅仅在侯爵夫人去世之后三年,她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妹妹,沙托鲁公爵夫人——未嫁之前名为玛丽·安——就忽然神秘死亡了。有趣的是,有人当年曾看到她们的长姐马伊伯爵夫人情绪激动地指控玛丽·安杀害自己的亲姐妹和亲外甥,而这正好发生在她的死亡之前不久。
“我的猜测是,陛下得知真相,采取了一些行动,比如疏远了玛丽·安——”他别有深意地停顿,“有可能更激烈一些,当然,也可能更温和一些。不管怎么说,后者失去宠爱,含恨而终。陛下,”他指着玛丽,“这就是这个女人的目的,向法兰西国王发起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