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我们可能穿越到了宫斗剧里。”朗巴尔忽然玩笑道。
玛丽了然大笑:“放到古装剧里,我就是被打入冷宫,或者被迫出家为尼的妃子,正努力算计着怎么回到宫里。”
四下无人的时候,特别是策划什么“阴谋”时,她们常常用中文对话。两人都不希望因为没有机会使用,而渐渐遗忘用了半生的美丽语言。
“而迫害你的则是倍受皇帝宠爱的贵妃娘娘,杜妃?”
“‘巴妃’不错,我喜欢吃。”
“还是丽妃吧!她知道自己无望当上皇后,所以费尽心机、用尽手段,防止别人和她争宠。然而谁也不知道你,的目的是当上女皇——”
“等等,我是个什么妃?”
“玛妃?噗嗤——”
“所以我说杜巴利应该叫巴妃。甜品和止痛药,至少都是能吃的。”
玩笑归玩笑,玛丽面临一场宫斗却是真的;当然,无论是目的还是方式,都会同东方宫斗有很大区别。
除了重返凡尔赛宫权力核心之外,更重要的目标是以宫斗为掩饰,进行势力争夺。对杜巴利来说,可能恰恰相反:她身边聚集的政治势力,只是国王宠爱的附加品,而维系此等宠爱,才是最紧要的。其实,在绝对君主制下,宫廷中的男男女女,大都是以这样的哲学为生的。
这也是绝佳的保护色;只要操作得当,玛丽任何争权夺利的行为,都可以被视为讨好国王的一种手段,人们甚至不会多思考上半秒钟——因为她是女性。女性能有多大野心呢?
方针虽已确定,但如何施为,则相当费考量。
玛丽不是没有经历过竞争。从基层爬到高管,期间当然不会是一片和谐、一帆风顺。
任何一个管理者,都会总结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爬升经验;就玛丽自己而言,最大经验就是弄明白别人期望你做到什么。
一个企业的经营目标,传统上无非两种:股东利益最大化——这通常是董事会的诉求;企业利益最大化——全体员工都希望如此;近来还有一种流行观念,即社会利益最大化,这种要求通常来自外部,尤其是国企的上级部门。三者长期来说是殊途同归,短期内则常常发生冲突,需要管理者把握好平衡,统筹兼顾。要竞争,要上位,首先你得能办到这些。
但能光能办到不行,还得让别人相信你能办到。前者要靠实打实的业绩,后者就得靠“办公室政治”了。至于跑关系、打小报告、陷害捅刀、甚至搞无间道,都只是不入流的小伎俩;就算能因此把竞争对手拉下马,也防不了别的黑马上位。企业重利益,交出利益的答卷才是最重要的——俗话说砍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没人做。你能为企业赚钱,别人再不喜欢你,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宫斗则不一样。国王想从女人身上获得的,是心理愉悦。这不只微妙复杂,没有量化标准,而且相当私人化。在这一点上,玛丽还真没有信心能赢过杜巴利。
好在她并不是非赢不可。国王再过一年就会驾崩,杜巴利势力也会随之倒台,留下大片真空。这是她势力扩张的大好机会。而在此之前,她之所以要扩充实力,不过是为了在分蛋糕时更有底气罢了。
“舒瓦瑟尔是肯定会支持我们的。不过路易十六上台后,尽管王后给舒瓦瑟尔说了好话,但是他的职位还是没有恢复。只是允许他回到巴黎。”
“原因你还记得吗?”
朗巴尔脸色微红:“我原来看书的时候主要关心八卦轶事,政治斗争方面基本忽略……”
“或许是路易十五给王储留了话叮嘱,或者王储也有意识地防备妻子。”
朗巴尔有些不同意:“路易十六应该是爱着王后的,对她言听计从。”
玛丽不和她争:“好吧,也或者是他认为王后被舒瓦瑟尔骗了。谁知道呢。不管怎么说,这对我们有利。舒瓦瑟尔德高望重、久经考验。如果我们吸收他的势力,那么会是谁说了算?肯定不是才17岁的我——是了。历史上的路易十六说不定也是因为同样原因才没有重新用他。”
朗巴尔这次没反对。
“那么我们要拿他怎么办?”
“联络感情,但不做承诺。重点是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阿妮珂的情报说,他被贬之后,还是有许多宫廷人士出入他的府邸?”
“我也听说了。连国王都默许了。有一次,有个人从尚特卢访问回来,国王甚至问,舒瓦瑟尔有没有谈到这次蒙提纳将军对战争事务部进行的改革,他怎么看?那个人战战兢兢地说了实话:他一点也不看好。结果国王笑着说,我也不看好。”
“而且国王对他很是优待,仍然继续给他发放年金?”
“对,甚至比在任上时还高些。杜巴利好像也劝说了。”
从中可以看出古代欧洲同古代中国的不同。
中国古代被诟病为“人治大于法治”,但实际上是最早对国家管理进行制度化的国家之一。一旦文官制度确立,政府就如同一部开动的机器,即便没有皇帝下命令,也能自动运行。归根到底,士大夫虽然听命于皇帝,但本质上是属于整个政府体制的,与此同时,依附性也更强。
欧洲则不同,并没有一个完整统一的制度,将官员的选拔、分级、薪酬等成体系地规范起来。“大臣”是受雇于国王,帮他个人打理“家产”的人,其权限大小全看国王心情,给付薪酬也全看国王意愿。可以说,国家就是国王的家族企业。所以实在不能怪路易十四认为“朕即国家”——即便他可能没说过,行动上也完全诠释了这句话。
直到19世纪,英国才首次建立了现代文官制度。
中国古代封建制度发展到高峰时,君主的家务事也是天下事,皇家被职能化;欧洲则“天下事都是君主家务事”,国家的实质是私产。中国有国库和内库之分,即便互有侵占,但哪些属于政府哪些属于皇家仍有区分。而欧洲的国库即国王的内库。
法语(实际上拉丁语系皆通)中“内阁”一词原意是书房,“议政会(conseil)”同时也是顾问、咨询的意思,“朝廷部门(duroi)”直译是“国王的家务”。
在中国古代,一个官员假如被皇帝下令“致仕”,他仍在国家体制之内,应继续享受薪俸,享受什么级别的待遇,也同样有章程可循。而舒瓦瑟尔的情况,他实际上是被国王解雇了,那么继续给他薪水,就可以说是一种恩典了。
“也不知道是与真的有君臣之谊呢,还是做姿态表大度呢。”
“不管怎么说,舒瓦瑟尔仍然相当有影响力,能吸引到一批人;其中一定有优秀能干的,鉴于舒瓦瑟尔不是庸才;他们愿意探访一个失势大臣,说明心中还有底线;因为杜巴利的排挤,他们无用武之地,正需要人提拔——这不是我们的大好机会吗?感谢舒瓦瑟尔帮我们完成了初步过滤,接下来我们只要进一步筛选就好。当然,人数不能多,宁缺毋滥——毕竟我现在的家底只有你们,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反客为主呢。”
不一会儿,热内小姐敲门进来。
“诺阿耶夫人请您去试衣服,殿下。”
目前知道她行程的人不多,其中就包括老伯爵夫人。玛丽向她坦白了赢回国王的好感、回凡尔赛与王储共同生活的打算;老夫人那张严肃的脸几乎没变,也只是点了个头。
她内心相当欣慰。在她的价值中,礼仪就该恪守,传统美德就该遵循,一夫一妻和谐美满生活,几乎就是全世界的核心。
一把斗志之火在默默燃烧——在玛丽没有成年之前,她会一直是玛丽的名义监护人,而她绝不会因为“名义”两字就偷懒。这几天她一会儿忙着准备衣服首饰,一会儿又忙着挑选各种礼物,分门别类,好方便王储妃送给不同等级地位的人。
这是今天第三次试衣服了。玛丽朝郎巴尔做了个苦脸,乖乖地跟着热内小姐往试衣间走。
路过通往花园的小会客厅时,热内小姐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殿下稍等,裁缝马上就到了。”
玛丽架子不大,此时也不禁有点郁闷:平常侍从们都是宁可让对方等,也不能让她等,怎么今天转性了?她盯着热内小姐微红的脸色、闪烁的目光,有些怀疑。
“啊,您看!”
热内指着花园外的灌木围栏喊道。
一个戴着假发帽子、穿着燕尾服的年轻男人,动作敏捷地翻过围栏,朝会客厅走过来。玛丽盯着他的脸,觉得有些面熟。
热内捂嘴笑着:“那么我先离开了。”
等等?侍女给女主人牵线幽会?什么情况?
她正原地发愣,青年已经热切地开了口:“玛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