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达朗贝尔拿出准备编写一部《百科全书》简明版的劲头,玛丽笑了。
“设想一下,学生是一群连单词都不认识几个的大老粗。如果用严格的定义、严谨的描述去教授他们,不用十分钟,他们就会呼呼大睡,第二天就再也不愿来上课了。”
“您说怎么办?”
“先从abc开始。用最常见的东西,最粗浅的语言,最容易理解的逻辑。他们不想听你说‘假设空气湿度足够大,水汽在遇冷的情况下凝结成水滴,且水滴在到达地面前未曾完全蒸发,那就会下雨’。他们只关心‘打雷要不要下雨,下雨要不要打伞’。”
“呃,您刚才说下雨的原理……”
“信口胡说的。”
“但听起来相当有说服力。这和冷凝现象相符合。哦!为什么我就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真想做个实验试试看——”
“…………”
“抱歉殿下,我们回到正题。”
“总之呢,我们从日常开始。水杯,茶壶,盖子。为什么水烧开了茶壶盖会被掀起来;为什么水可以灭火。把他们当作一群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达朗贝尔被说服了。
很快他就发现,王储妃拥有完备的自然科学基础知识,无论是数学、物理、化学,都能够随口说出基本原理来。甚至可能还有一些哲学——例如对立统一、矛盾转化,令他颇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这时候黑格尔才刚出生);难怪她自信能够编写这套教材——这套教材需要的不是深入了解,而是浅显却又全面的介绍。
尽管她一再表示自己的了解非常浅显,但这个发现还是令达朗贝尔兴奋不已。
他是个无神论者,一生追求真理、科学(甚至在去世之后,因为信仰问题,他的遗体没有按照通常做法在教会墓园下葬,而是埋在了一块无名目的中),难得碰到一位能理解他的人,而对方甚至是一位王储妃!他在沙龙之中也听闻关于王储妃的窘境的传言,此时不由得衷心希望她成为未来的王后。想想这会对法兰西的学界产生多么有利的影响!
玛丽心中对这套教材的要求就是:像给小学生用的一样。
有一天说不定真的要用来给小学生上课——假如这套教材可行,以其为蓝本进行修改,将来可以推广到全国的初等教育。
各地教会开办的学校,有内生和外生之分;内生就是立志于从事神职的学生,外生么当然就是“俗家弟子”。外生的数量远不如内生,也就没有必要单独考虑教学内容,基本上是以神学为主,教材就是圣经。
此外,正统教育以拉丁文为主,与学生日常用语有差距,难以入门。
总的来说,初等教育这一块,还是处于相当混乱的局面,满足不了未来发展需要。
——当然,这需要长远规划,现在她还只有初步设想,大多条件还未成熟。
到时候,她收入囊中的人才更多,大概也就不必自己亲自上阵了吧?
回到成人教育。在她的规划中,习艺所的课程应分为读写教育和职业培训两方面。
虽然教会学校掌天下,但其它性质的学校倒也有一些。例如城市学校,通常由行会或者商会创办,主要目的是服务行会成员子女,教授内容也紧紧围绕本行业,类似职业技术学校。
行会往往具有很强的封闭性。市场不大的情况下,很容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手工艺行业尤其如此。此时多为学徒制——工匠在带学徒时,往往要先从其父母处收取一笔钱,而后学徒跟随师父学艺帮工,吃住师父负责,但没有劳动报酬。匠人收的学徒一般不多,一个手数得完。
可想而知,城市学校的创办者也会采取种种办法,限制生源以及知识外流。也因为这个原因,玛丽不能直接与这类学校合作。
玛丽也不需要:习艺所定位明确,就是个短期的就业培训班,虽然也要教读写,但不应视为正统教育。她要教出来的,是一结业就能到工厂上班的工人。
“就是说,让我派人到习艺所教他们如何工作?”
“嗯。她们未来是要到你那儿工作的,当然由你的工厂派人。”
“没问题。”
不必多说,郎巴尔就能明白玛丽的意思。岗前培训在后世是相当常见的。
对贫民来说,习艺所开设课程教他们,这只能算个添头;他们真正看中的永远是能不能落实工作。
第一批人很好解决:郎巴尔在巴黎市郊开设的纺织工厂可以容纳他们。从洛林运来的棉花在这里纺成棉布,直接在全国最大的市场上出售。
虽然郎巴尔现在的实业能轻松吃下在圣安托万救济院所有登记在册的劳动力,但玛丽却不希望她大包大揽下来。这只是个试点,将来还要向全巴黎乃至全国推广,介时要安排这么多劳动力,不能只靠郎巴尔一个人,也不能只靠救济院运营者同企业主的关系,甚至不能只靠爱心。必须要能够靠救济院本身优势来吸引企业。这也是玛丽开办习艺所的原因——让从救济院走出的工人与在街头雇佣的有所不同。为了确保她的想法在实际中有效,玛丽得在别的企业主身上试一试。
“同博美先生的谈判进行得怎么样?”
“一开始他只是礼貌地敷衍着,”玛丽笑道,“不用眼睛,我光用听的,就能听出他的不感兴趣。”
波美是一位颇有贡献的化学家、药剂师,现在是法兰西科学院院士,同时也是巴黎有名的实业家;工坊生产各种化学药品,其中氯化铵生产是法国第一人。
“然后他表示,出于对上帝教导的尊敬,他愿意接纳5到10名贫苦工人。”
“我猜与其说是因为上帝的教导,不如说是王储妃的面子。”
“我敢说是这样。在我要求他给予我们的工人和其他工人同等待遇的时候,他一副看天真小孩的样子。不过在我介绍到习艺所的时候,他的态度明显变了。他对岗前培训很感兴趣。”
“尤其是他那种性质的工坊,需要工人有更好的技能。”
“最后他要带走的人肯定不只10个。说起来,你什么时候给我在北部-加莱海峡的煤矿送人手?”
“这么缺工人?”
“缺廉价工人。资本主义的逐利性,你懂的。”郎巴尔笑着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