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不太对劲。诡异的气息就像是放了两天的食物发出的馊臭,迫不及待地钻进鼻孔。
玛丽给热内使了个眼色,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可怜的女孩,”玛丽对众人表态,“我得去看看怎么回事。但愿不要再出事了。”
她按捺住焦躁,瘫着脸把热内小姐带出小会议室,回到自己的房间,清退其他人,才详详细细了解了一遍——有些事在不能确定之前,她情愿只有自己知道。
重回凡尔赛宫之后,她把热内提为首席女官,主持后勤工作;十二位侍女几乎换掉了大半,库宗就是新来一位。不过,她对她的印象不怎么深刻,只觉得是个安静顺从、长相不错的姑娘。
结果就这么去了?
“都有什么症状?”
“今早她来了之后就一直说恶心呕吐,腹泻不止。等她稍微好了一点,我们给她喂了点麦片粥,让她回去休息。结果刚刚家人来报信,说已经不行了……”热内抹了抹眼睛,“听说她回去后一直喊肚子疼,在地上打滚,还胡言乱语,最后就昏过去了;还没等请来医生,就已经蒙主召唤了。唉……”
玛丽踱了一圈。呕吐、腹痛、昏迷,这是许多疾病的共同表现,不是专业医生很难辨别细微的不同。库宗的死,也有可能是个巧合。但热内小姐不像是会信口雌黄的人。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同陛下是一样的?”
“我听说,陛下吐出的东西,也是绿色的?”
“库宗小姐也是?”
“是的,像是青草一样的绿色。”
玛丽不知道绿色呕吐物到底是不是独一无二,但同时发生则相当可疑。假如两人死因相同,两种可能性最大:其一,这是一种传染病,至于为什么暂时只有二人发病——也许病发前两人有过亲密接触;其二,他们中毒了,中了同一种毒。
虽然不希望是,但玛丽必须得问清楚:“库宗小姐先前跟陛下有没有过什么……特殊关系?”
“……有人曾经看见陛下和她*,但后来怎样我也不敢说……”
“为什么没有报告我?”
热内有些委屈:“您不是会关心这种事的人。”
玛丽被呛了一口,肝火倒是降了些,脑袋也冷静下来。
“你说得对,这件事我不应该怪你。”她直截了当地承认,“你也怀疑他们的病有联系?那为什么不私下说?”
“库宗小姐的家人接受不了打击,在宫里大吵大闹,已经把卫兵给惊动了。”
“吵闹什么?”
“他们怀疑库宗小姐被下了毒。”
“……我去见见他们。”
“殿下!他们的情绪很激动,现在也许不是好时机。”
“等不了了。而且就是因为激动,才应该由我出面。诺阿耶夫人回宫了吗?”
“应该快了。”
伯爵夫人平常就住在凡尔赛宫,偏偏今天刚好外出。
“请她一回来就到国王套房去,无论如何都要守在哪里。”
说到这种程度就足够了。假如那个会议室里的人想要假借国王旨意做出不利于王储的决定,夫人是一定会阻止的。但愿维耶尔和阿妮珂那边尽快有小路易的消息——如今只能相信他们身为密探的能力了。至于郎巴尔夫人,不需要特别吩咐,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见王储妃亲自出面,温言安慰,库宗家人情绪终于渐缓和。
“我可以保证,如果可怜的姑娘真的是被下了毒,我一定要把凶手给追查出来。”玛丽以最坚定的语气承诺,“不过,你们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呢?她的同事当时都以为是急病,比如伤寒霍乱之类的。”
“是、是她说的,”库宗母亲哽咽着,“她昏迷前一直喊着,‘下毒’‘饶了我’‘救命’,她在向我们求救呀,不停地求……可是我、我什么都做不到……”
玛丽只觉得胃部搅在一起。要不就是库宗临死前因为精神恍惚神思不属而胡乱说话,要不就是她因为知道某些内情——很可能与路易十五有关——而被灭口。在宫廷之中,她必须认为后者更有可能。
难道老国王真的是被下毒了?谁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为了什么?为情?老国王招惹过的风流韵事实在太多,谁知道会不会有一位嫉妒的丈夫或者示意的情人呢?为仇?坐在那个位置,他得罪过的人数以万计。为利?老国王去世,最大得利者是小路易,然而如今他的安危还悬在半空中,那么顺位下来就是——普罗旺斯伯爵!难道会是他?
奥尔良公爵购进“坎特雷拉”,艾吉永公爵向普罗旺斯伯爵靠拢,国王被下毒,王储遇刺……
玛丽倒吸一口气。
直到现在她才觉察到,阴谋很可能不单单针对小路易!
历史怎么会发成如此大变化?
她咬了咬嘴唇,定定神:“库宗夫人,你知道,如果她真的是被毒杀,线索很可能还在她的房间里。你介意我派人调查吗?”
库宗家人离开,郎巴尔夫人已经站在门口。
玛丽问:“国王情况有变吗?”
“不是。”
和许多闻讯赶来的贵族们一样,郎巴尔一直在国王套间外等待消息,也有为玛丽充作眼线的意思。
“我听说了一些议论,心里有些不安……”郎巴尔直直盯着玛丽,表情难以言喻。
“什么议论?”
“你的侍女的事已经传开了。她们说……说你的侍女是畏罪自杀。”
“什么畏罪——”玛丽猛然顿住,眼睛蓦地睁大,“意思是她给国王下毒?等等——指使者是我?”
当局者迷,玛丽自知清白,反而没有意识到整件事还能这样解读。相同的症状已经把两个受害者联系在了一起,玛丽无论如何都很难辩解库宗与此事无关;库宗偏偏又是她任命的侍女。
而她现在陷入两难局面:假如派人去库宗家调查,那就有毁灭证据的嫌疑,是裤子上沾黄泥巴,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楚;假如不派人去,又相当于拱手把话语权让给别人,一旦负责调查的人心怀歹意,就能轻松地用任何证据栽赃给她,例如留下一封将她供认出来的“遗书”。
玛丽捏紧手指,头脑像是乱麻。良久,她忽然意识到郎巴尔意外的沉默。她抬头看去,只见对方表情复杂,嘴唇张了又合。
“怎么了?”
“……你……你没有做,对吧?”
玛丽几乎无法控制声调:“你怀疑我?”
“我、我不知道。如果是以前的你,我敢百分之百肯定你的清白,可是……可是现在你身边有夏尼夫人。你不怎么在我面前提起她,但我看得出来,她很危险,对不对?她就是个理智的疯子,除了她看重的人以外,其它性命都不值一提。她不择手段,会劝说你杀掉任何绊脚石,而且乐于为你动手。”
“你怕我被她蛊惑?”
“不,不是蛊惑……她给了你选项。你曾说过,假如要在一个人和一万个人之间做选择,你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我当时只觉得,这种情况很难发生,大部分时候你根本没有能力去对那一个人做什么,也就无所谓选不选择。可后来我才发现,她就是能够让你将他们放到天平上的人。然后你就会去选择,对不对?即便残酷,也必须去选择。我只希望,选择的日子越迟越好;我只希望,它还没有来临。”
玛丽沉默了一会儿。
“不是我做的。”
郎巴尔毫不怀疑。她长舒一口气:“抱歉,我不该这样质疑你。”
“不必道歉……”
因为选择早已做过——假如明年国王不死,就实施暗杀——只不过还没到执行的时间,就被别人抢先一步。
她忽然有些好奇:“你知道,维耶尔神父也是个能够杀人不眨眼的密探。”
“我知道。”
“可为什么你只对夏尼特别忌惮?”
郎巴尔皱着眉头想了想,才不太确定地回答:“可能……我觉得,如果神父说要杀一个人,他不一定真打算动手;如果夏尼说不打算杀一个人,她恐怕已经准备好了。”
——无法反驳。
“……咳。我得赶紧想想怎么处理库宗小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