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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纳里奥的名字一听就来自意大利;他祖父的祖父一百多年前迁移北上,到瑞士定居下来。意大利语是他的母语,因为家里开店铺,常常同法裔或德裔的客人打交道,这两种语言他也会。店铺不出意外将由哥哥继承,他便干脆加入了雇佣军碰碰运气;没想到自己意外地适合。加上上帝保佑,他得以加入瑞士卫队,并在一年前成为下士(caporal),管着20个人,还有两个一等兵(anspessades)协助他发号施令

瑞士卫队人数超过100,规模比同样负责凡尔赛宫及王室的安全的国王卫队(rpsduroi)小得多,后者有1200人左右,分4个连(pagnie)。两者军纪和战斗力上的差距也同样明显:一边是有经验的雇佣兵,一边则是贵族安置子弟的地方。

不过,自从到了凡尔赛宫,本纳里奥战斗的机会就不多了——两年前,王储妃遇袭的事件很是让他们警惕了一阵子,但那毕竟已经过去了两年。平常他们的工作无非就是在凡尔赛宫守门、随王室出行,偶尔处理闹事者。如今骨头都快生锈,精神也松懈下来——直到今天。

认真的,袭击法国王储?

幸好日常训练和以往战斗中培养出来的战斗本能还在,而王储夫妇也足够配合;他将指挥权交给其中一个更有经验的一等兵,自己带着王储勉强脱险——希望王储妃那儿也平安无事。

现在的问题是:他俩迷路了。

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国人,和一个从不需要认路的贵公子?这简直是注定的。

如果还有什么更糟糕的,那就是马没了。

为了引开追兵,本纳里奥让两匹马往另一个方向跑;他们则隐藏在树林里。

“现在该怎么办?”王储问。现在他能依靠的只有救了他一命的小队长。

“我们先找到有人烟的地方。只要看到农田就好了——有农田的地方一定有村庄。”

主没有给他们安排好运气——忽然下起大雨,路面变得泥泞难行。本纳里奥只好安慰自己,这么一来追兵的行动也变得困难了。

不幸中的大幸,没有打雷。他们在树林里找到一个简陋的小木屋,一开始颇为兴奋,但敲门(王储坚持的)之后没有回应。等他们进去后,才发现小屋已经被废弃很久。

能在雨中有个栖身之地,本纳里奥求之不得。他于是建议两人这儿休息,等雨停后再打算。

路易闷着头,好一会儿不吭声。

“殿下?”

“不。继续赶路。”

本纳里奥着实吃了一惊。他本以为王储早该吃不了这些苦了,还一直疑惑没听到一句抱怨声;现在居然还拒绝休息?

他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直接提反论:“但现在道路太难走了,也看不清周围……”

路易火气腾地上来,绷直了背,大声指责:“在等你的人不是你的爷爷和你的妻子,所以你根本不在乎!”

“……”

“……”

“既然这是您的要求,那么我遵守。”意大利口音硬邦邦地响起,“但是如果路上遇到任何敌人,不管是杀手还是猛兽,请恕我可能无法完成保护殿下的使命。”

说着他走到门边,打开漏着风的木门,等待王储的最终选择。

良久

“你说得对。”路易嘴角朝下撇,藏不住心里的沮丧,“很抱歉我对你发火了。”

本纳里奥拆了一个破旧的小木凳做木料,升起火来;当温暖的红光落到他们脸上、身上时,他们都舒服地松了口气。

“你也请坐。”还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成为国王的王储彬彬有礼地说。

保持着警卫姿态的本纳里奥在对方的再三要求下,还是坐了下来。他也需要一些休息。在此之前,他找了几块木板,顶住门口。

木屋里一直沉默了很久——路易担忧着国王和妻子的安危,而本纳里奥本来就不该与王储攀谈。

等屋外的雨声逐渐变小,屋里的气氛终于缓了下来。

虽然总是在身边出现,但路易还真没有仔细地看过这些卫兵。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会儿,问道:“你上过几次战场?”

本纳里奥按捺住谈兴——可不能在这样的贵人面前失态。但他平常最爱干的事,就是结伴喝酒时,趁着酒兴在那些新兵蛋子面前吹吹自己的战斗史;有时连法兰西兵在旁边听了,都忍不住投来羡慕的目光。

他清了清发痒的喉咙,故作矜持:“大概二十多次吧。”

路易小小地惊叹了一下。他分不出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反正信了也没什么损失。

“能给我说说吗?许多与我同辈的人也都参了军,连查理都是瑞士卫队的大将(ral),但爷爷就是不肯让我去。”

“您是贵重的继承人嘛!国王的军队将来都是您的——”

老兵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路易疑惑了片刻。

“殿下,您有没有想过,有多少人知道您夫妇两人这次出游的事?”

路易勉强笑了笑:“手指头都数得出来吧。”

跟着老国王学了好几个月,有些事已经不复当初的懵懂;本纳里奥的意思他明白。为了给玛丽一个惊喜,整个行程都是秘密安排的;然而他们还是遇到了袭击。背叛者可能就出在他认识、亲近的人中间,这让他的胃一阵难受。

“我想,至少阿图瓦伯爵没有参与。”本纳里奥小心地说,“您可以相信,我没有听到任何这方面的消息。也不是布里萨克公爵。”

大概有九年时间,瑞士百人卫队的大将一直是舒瓦瑟尔公爵,老国王把他赶走后,这个职务就交给了才14岁的小孙子阿图瓦伯爵——可想而知,这个头衔是真“荣誉”;真正管事的指挥官(captain)是布里萨克公爵——他妻子原先是玛丽的首席女官。

“主啊,当然不会是了。查理是我弟弟,布里萨克公爵也没有理由。”

老兵看不出路易的笑容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这个王储也太能演戏了。他忍不住有些可怜这孩子——在他脑海中,一些勾心斗角的画面甚至都已经生动得快跳出来了。

他一直是骑士传奇小说的爱好者。是是,这有点过时了,他知道。

说中世纪是骑士时代也不为过,骑士小说也大量涌现——在神权的威严笼罩欧洲的时代,这一类世俗文学当然有趣得多,颇有“以人为本”的文艺复兴精神

同时期的东方明朝,世俗小说也在蓬勃发展。如果真有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在操控历史,那他可能很有恶趣味。

到15世纪末,□□出现,各国君主也在费尽心思集中君权,其中重要部分就是军权——他们绕过贵族和骑士,组建属于自己(或者说国家)的职业化军队;骑士阶层走向衰落,各国虽然还加封骑士,但已经完全是一种荣誉头衔。不过骑士小说作为喜闻乐见的读物,仍在继续流行;17世纪初,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横空出世,他对骑士的善意而又入骨的讽刺,宣判骑士小说也走向死亡。

这可不代表就不会有人继续喜欢骑士小说——就好像中国古代已远,可爱看武侠的大有人在。

本纳里奥就是其中一个。也不是像堂吉诃德那样痴迷入骨,他就是喜欢骑士精神,那种为了高尚的道德和荣誉,四处行侠仗义的故事,最对他的胃口。

把路易跟受阴谋家迫害的正直贵族联系起来毫不费力。他得承认,这么一路经历危机过来,他是真的有一种使命感了;尽管王储是这个国家第二尊贵的人,可现在他就是弱者,帮助他就是维护正义。再说了,危难时救了贵人一命,在小说里不都会伴随着赏赐和重用吗?

“咳,”他开始热心建议,“只有我保护您是不安全的,万幸的是,巴黎近郊就有瑞士近卫军和法兰西近卫军的营地。您觉得应该去哪个?”

“你有什么建议吗?”

“瑞士近卫军。一来我去过,熟悉那儿,二来他们同我一样是雇佣兵,只对国王和您忠诚。”

阿妮珂在满是绅士夫人的门廊外站了一会儿,秀眉微皱。她需要见到王储妃,但一个低级贵族不太适合在这种时候打扰。

郎巴尔夫人走过来,朝她微微点头。

“有新情况吗?”

夏尼夫人挑起眉毛。就像郎巴尔不喜欢她一样,她也同样看不上郎巴尔。无需多相处,阅人无数的女密探就能看出这个心肠软、好说话,十分不适合在政治圈里混;偏偏王储妃又对她另眼相看、亲密无间。夏尼夫人一点也不希望看到王储妃的决断力受这女人的影响。

对对方的态度,两人也都心知肚明。

郎巴尔严肃的神情说明:如果不是担心有紧急情况,她是不愿意来搭话的。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只能由对方传话,女密探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同她分享情报的。尽管大部分情报最终还是会经由王储妃之口流入郎巴尔之耳,但那是上级的事;下属不经过上级同意就泄露消息,是对上级威信的挑战。

装出仅有一丁点的恭敬态度,夏尼夫人回答:“瑞士近卫军出动去寻找王储了。”

“是谁下的命令?”这将直接决定这一动作是真的为了王储的安全,还是打着这个旗号掩人耳目、进一步危害王储。

“奥尔良公爵。或者说是他的儿子,沙特尔公爵,”提到这个名字时,夏尼夫人面无表情,“这也是我们新近才发现的。沙特尔和瑞士近卫军大将达弗里伯爵,都是共济会巴黎总部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