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自称德·蒙莫朗西的人见面之后,普罗旺斯伯爵就一直表现得很奇怪。他常常晃神,有时候忽然就慌乱起来,还有点疑神疑鬼。我问他到底那个人说了什么——”
夏尼夫人略一犹豫。
“他说,那是恶魔的话语,他不希望我听到。”
维耶尔一副如果正在喝水一定会全喷出来的表情。
“恶魔?”
玛丽打趣:“刚巧我们这儿有个不信神的神父,让他去驱魔吧。”
“他去的话恐怕会招来更多恶魔。”
女密探白了她的同行一眼:“普罗旺斯伯爵不算太虔诚。他不像沙特尔公爵那么接近新思想,但也接触了不少。我觉得,他这次是真的受了些惊吓——那个人带来的消息一定相当了不得。”
“那个人真的是蒙莫朗西家族的?”
“我后来打听了一下,蒙莫朗西家唯一一个叫弗朗索瓦·亨利的只有100多年前的那一位。”
“这么说,这个身份很可能是假的?像是维耶尔这样?”
“那可不一样。维耶尔家承认我的存在。”维耶尔挑着秀气的眉头,“我的身份经得起考验。”
见夏尼又想抬杠,玛丽说:“那么为什么这个人要用一个这么容易被识破的假身份?难道只是为了能够见到普罗旺斯伯爵?蒙莫郎西-卢森堡公爵是不知情地无辜者,还是在其中扮演着某种角色?这个家族有别人参与吗?”
现场沉默了一会儿。王后的问题并不是要他们马上回答,而是提供思考和调查的方向。
“恶魔……”维耶尔沉吟道,“既然伯爵不是个疑神疑鬼的人,那么想必不会无缘无故说出‘恶魔’这样的词。最大可能是对方跟宗教有关。”
“宗教?你是说异教徒,或者秘密教派?”
伪神父点头。
在后世,恶魔撒旦路西法之类的概念都被文化产品包装成了时髦。而这个时代,人们对天堂和地狱的态度是相当严肃的。
“那么让韦蒙神父留意一下教会内部有什么消息。”玛丽说。
简单明快地做完决定,这件事就被放到一边了。这位“王爷”固然有威胁,但脖子上拴着链子,分不了多少注意力。
后来的历史学家认为,玛丽王后在执政初期的几大班子,其雏形是在1773年正式完备的——除了军事方面,因为身份敏感,暂时不能直接涉及外。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派,是后来被称为“图书馆党人”的,也就是由王后的图书馆走出来的一批活跃分子,其中几位是文学界、思想者、科学界的时代巨擘,更多的人在王后的政府中出任要职。
此时,图书馆党由两个部分组成:一是梅西大使招募的,主要成员是出生在外地或外国、身世平凡、富有才华的年轻人;二是达朗贝尔推荐的,大多是巴黎著名学府的学生。
自从主持编辑了贫民习艺所的教材后,达朗贝尔院士对王后就颇为欣赏。坦白说,此时玛丽王后还没有向达朗贝尔坦露她的政治意图,这位可敬的学者只是以为自己是在帮助家境贫寒又颇有潜力的学生找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或者是给他们一个接近大量图书的机会——鉴于王后的图书馆以令人瞠目结舌地速度不断发展。
在达朗贝尔推荐来的兼职学生中,最让玛丽看重的——非政治意义上的——就是拉普拉斯了。
对他的重要性,只需要一句话就能体现:法国的牛顿。在数学、统计学、物理学、天文学方面,他都为后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足迹。
在政治方面,与其说他是个“墙头草”,不如说他无任何企图。在大革命爆发前,他不参与任何政治活动,不发表任何政治言论;革命爆发之后,他绝不得罪任何当权或即将当权的政府。他的摇摆立场,目的更像是自保——或许是曾经合作过的同事拉瓦锡的下场使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处理政治问题——证据就是,无论被哪一朝政府任命了什么职位,都没能影响他的科学研究。
1796年,他出版的《宇宙体系论》中提出了近似黑洞的概念,即宇宙中可能存在质量大到连光也无法逃脱其引力的星体(不过在第二版中他删掉了这一点,因为光的波动说占了学界上风,若光不是粒子则它不应受到引力影响)。此时法国大革命战争如火如荼,拿破仑在共和政府同奥地利为首的反法同盟作战的过程中迅速崛起。
1799年到1825年,他陆续出版了5卷16册的《天体力学》,通过不断发展的数学方法论证或证伪了许多理论,并提出了众多设想。其中一个被后人称为“拉普拉斯恶魔”:即假如有一个智能生物能够得知某个时间点宇宙万物的状态,又有进行海量科学计算的能力,那么它就能得知宇宙过去或未来任何一个时间点的状态。虽然后来量子力学的发展推翻了这个假想,但在这样一个时代,神的“光辉”还在笼罩的时代,这个假说无疑是人类认识自然的一份挑战书。
而在此期间,拿破仑称帝,而后战败,波旁王朝复辟,百日王朝,滑铁卢之战,波旁王朝再次复辟……
风雨飘摇之中,有人始终仰望星空。对宇宙来说,地球比一粒沙子还小;然而就在这粒沙子上,小小的人类,满怀好奇地向外张望,靠着智慧和想象力,试图弄清楚大千世界的奥秘。他就像仰望天空而掉进坑里的古希腊哲学家,看起来鲁莽可笑、不切实际。然而,正是因为有像他一样的人,人类才有了飞向太空的机会。
直到晚年,他才稍稍流露了一点点政治理念。经历过如此多年的风雨,自然而然地,他只愿“稳定大于一切”。
玛丽希望,在有她参与的历史里,这位科学巨匠能将对科学的纯粹之心保持到最后,而无需在乱世中委曲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