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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所有人都闻到了大蒜味。有人站起身来鼓掌,很快所有人都这么做了——当然,除了被告席上的侯爵和律师。”

“爸爸,那是炼金术吗?”

“不,那是化学。”

这是一个观看了庭审的富商与小儿子之间发生的对话。

不过,正如勒努瓦担心的那样,埃佛瑞蒙德侯爵的法律顾问们早有准备。

老律师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法官大人,辩护方请求驳回这没有半点证明力的证据。”

在一片哗然声中,他坦然无畏地继续。

“这些食物在近一个月内无人看管的情况下,从皮卡第被送到巴黎来,请问控方能证明这些吐司没有中途被调换,或者被□□污染吗?证人小姐对侯爵一直怀有敌意,谁能保证这就是侯爵夫人当天吃下去的,不是她从别的地方弄来的食物?就算这是侯爵夫人的食物,谁能保证□□不是在夫人去世之后才下的?”

每说一句,反对声就越小一分;到最后一句,庭上几乎已经沉默。

坐在旁听席上,玛丽微微点头。如果连这这个程度都做不到,侯爵也就白花那么大笔里弗尔请顾问了。放在后世,这就是取证过程有问题。

大法官莫普看向勒努瓦:“控方有什么话要说?”

资深法务专员站起身,整整领口:“辩护人提出的问题,控方无法证明。”

这次法庭内的议论声更大了,好像蜂群出动,盖过了勒努瓦的声音。有人骂贵族相护,有人骂警察无能,也有人反驳、辩解。莫普不得不花了点时间维护秩序。

“控方请继续。”

勒努瓦点头:“所以控方打算直接证明埃佛瑞蒙德侯爵夫人死于砷中毒。”

莫普也不禁好奇起来:“怎么证明?”

“需要请求法庭的允许,”他向旁听席敬礼,“或者陛下允许。”

“允许什么?”

“开棺验尸!”

请求既没有被允许也没有被驳回。莫普虽然是司法系统的第一把手,但这可真不是他能决定的——

众人都看到了兰斯大主教当时的脸色,既惊骇又愤怒;要不是在国王面前,恐怕他会立刻甩袖子走人。

虽然自文艺复兴以来,教会的影响力逐渐滑坡;随着启蒙运动兴起,为了研究人体,医生们时常会进行尸体解剖,不再像他们遥远的先辈那样想象五脏六腑,但对这些行为,教会和当局只是当做没看见,即“不禁止”。而“不禁止”到“允许”,看起来一样,其实是两个概念。后者意味着从此以后,“亵渎死者”就正式被认可了,而教会再想重拾禁令,就意味着跟世俗政权对着干了。

这涉及到王权和神权的关系,只能由路易十六决定。

而路易不是个果断的人。深知这一点,莫普下令休庭,择日再审。

这个时代的庭审从起诉到裁决一般持续数周,只有五分之一能在一周内结束;再加上先前在证人和实验上花了不少时间,此时休庭,也合情合理。

案子毫无意外地又成了热门新闻;实验过程被事无巨细再加上一些神化地描写出来,詹纳医生被称赞拥有“魔法师一样的手”(医生本人觉得这不是称赞,而是对他专业性的一种侮辱);围绕着开棺验尸,讨论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不像之前一边倒的倾向,这次支持和反对的双方掀起了激烈地口舌之战。

玛丽喜出望外。

假如他们没有想到这一点,她也会想办法暗示或者明示,这也是她让罗伯斯庇尔去的原因——砷在尸体内可以留存很久,后世都曾有新闻说通过对拿破仑的遗体进行化验,发现头发含有大量砷。当然,后世的检测方法要先进得多,用当下的技术手段未必能够成功。不过,侯爵夫人的尸体下葬到现在只有一个多月,又正值冬季,很可能尚未腐化,检测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事实证明,每个时代都不缺能想出好主意的脑袋,只是缺支持好主意的力量。

“你觉得怎么样?”路易问,“我该不该允许呢?”

玛丽考虑了一会儿,回答:

“主创造出世间万物,包括地球上所有生物。可只有我们人类拥有智慧。只有我们能够这么深入地认知世界、探索世界、改变世界;只有我们才能了解真相。我认为这是神赐的礼物。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珍惜它、好好利用它。假如我们用祂赐予的力量,去维护人间美好的品德、秩序和正义,相信祂不会因此怪罪任何人的。”

路易眨巴眼睛,听得很认真。他点点头,想了想,提醒道:“这些话只对我说就可以,千万不要在外面说出来。”

玛丽一愣,反应过来。这话绝对不能从王后嘴里说出来。

在她看来,这一套说法已经是在迁就有神论了;如果按照她本心,该化验就该化验,别扯那些虚的。然而即便是这种妥协的有神论,对于此时的天主教会来说都是非常激进的。

人的智慧是从哪儿来的?

——亚当和夏娃在撒旦的诱惑下吃下禁果来的呀!

回房之后她立刻把之前写到一半的一篇文章给扔进了壁炉。原本她还想匿名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力挺开棺验尸,但经过这么一提醒,慎重考虑之下,还是打消了念头。

当代人的思想问题,还是应该由当代人来解决。她不相信革命派那些人,但相信启蒙的力量。

拿起信笺,她提笔给伏尔泰、达朗贝尔写信。

如果说先前案件带来的影响,仅限于八卦奇闻的话,那么这次火焰就真的延烧到思想界和科学界。

随着伏尔泰和达朗贝尔两位掌旗手亲自撰文下场“掐架”,启蒙思想者、特别是百科全书派,纷纷跟进站队。

有一条真理:讨论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偏离主题。

很快,就事论事地讨论案件本身的声音,就被淹没在各种火上浇油的观点之中。侯爵夫人那封得严严实实的棺木,俨然已经成为人性和神□□锋的阵地。

“让上帝的归上帝,让科学的归科学!”有人干脆改写引用耶稣的话。

一直隐藏在民间的新教势力也趁乱发声:

“教会不应当成为人类追求真理和正义的阻碍,教会不应当垄断对上帝的解释权!”

传统神学家不甘示弱——假如你研究了半生的东西被人彻底否定,说不定你也会这么做——也在各处刊文回应。法兰西学院40位院士中有17个学者(大多是神学家)联名发表文章,要求停止这种“有伤风化、令人发指”的讨论。

梵蒂冈的特使甚至亲自向路易十六转达了来自教皇的关切,希望国王采取行动,严辞拒绝这个大胆的请求。

接着,整个欧洲都在关注这起案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