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甘倒抽一口凉气,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王后被刺杀了!”
“有刺客!”
“组成人墙!保护王后!”
慌乱的喊声四起,王后的随员齐齐拥到王后身边,立刻将她围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搀扶;卫队齐刷刷地挡在金漆铁门边,举起的枪口几乎要戳到梅甘胸前。
“准备射击!”
听到卫队指挥官的命令,宫门外立刻发出尖叫。
梅甘脸色苍白,捂着脸的手不停颤抖,从未察觉死神离自己这么近过。十分钟前,她可以为义愤而豁出性命,但是在希望之火燃起又被掐灭之后,余下的只有绝望和悲伤。她紧抿着嘴,只是靠性格中的坚韧才没有开口求饶;在她身边,无数人已经这么做了。
“求你们别开枪!”
“我们是无辜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隔着宫门,传来一个虚弱而坚定的命令:“不要开枪!”
梅甘热泪盈眶——那是王后的声音。
然而广场上的更远一些的人听不到。他们只听说王后遇刺,本能地预测到一场流血冲突近在眼前。人群开始溃逃。
“这样下去会放走刺杀者!”博伊队长高声道。
罗伯斯庇尔眸光一闪,走到舒瓦瑟尔身边:“公爵阁下,王后身体虚弱,需要马上回到宫中治疗。”
玛丽立刻猜到他的想法。她浑身发冷,额头都是虚汗,脑袋阵阵眩晕,肩膀像是被火烧,但还是咬着牙说:“除非公爵阁下答应我不开枪。”
“我答应在不被攻击的情况下绝不开枪,陛下。”
假如在常态下,她一定能发现舒瓦瑟尔言语中的深意。
直到躺床上,听到广场外传来的阵阵枪响时,她才反应过来。“不被攻击”是一个多么微妙的前提条件;小到吐一口唾沫,大到拳脚相加,都能叫攻击。
一旦卫队打开宫门、入场缉捕犯人,对方自然而然地会反抗。
从她被射伤那一刻起,她就该明白,今天的王宫广场必将流淌更多的血液。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沙特尔公爵狠狠一掼他那精致的望远镜,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我的命令不是在广场里随便射死一个人吗!为什么会去杀王后!”
他早就考虑过,万一凡尔赛宫真的想办法平息事态,他就得把假戏真做。只要有人中枪,谁会去在意那颗弹丸是从卫兵那儿射出来的,还是从人群中一个居心叵测的枪手射出的?他甚至给雇来的亡命徒配了一把能够藏在冬天厚衣服下的□□——即便在军队中,这也是军官才能用的东西。
可中枪的偏偏是王后!这么一来,他精心策划的局面完全泡汤;王室成了被害者,暴民也没有了攻击的动力!
“我发誓,我对上帝发誓,我真的没有传错话。”他的贴身男仆战战兢兢地申辩。
沙特尔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这个男仆跟随多年一向忠心,所以才让他做这么机密的差使;他也不相信这话能传错。
“还不快去把那个枪手找过来!”
男仆犹豫了一下。广场上一片混乱,一头撞进去就是送死。
“立刻!”
男仆只好拔腿照做。
但是人潮汹涌,上哪儿去找那个人?男仆空手而归。
过了几天,本应在指定地点碰头领取剩下一半报酬的枪手却不见踪影;沙特尔安慰自己这是因为对方自知搅黄了他的事,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心底却又隐约觉得不安。
那个神父倒是如约出现,被严刑拷打一番。发现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后,沙特尔处理了他。计划出了漏子,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一个不确定因素。
“昨天我见了夏尼夫人,她的气色很不好,就是浓妆也挡不住。”郎巴尔示意米娅拉开窗帘;略带一些暖意的阳光舒服地照进来,落在金边四柱床的床尾。玛丽坐靠在床头,左肩膀缠着层层绷带。
“她这些天大概都没睡好。为了抓住凶手,她几乎要疯了。”郎巴尔坐到玛丽身边,“就算我不喜欢她,也得承认她对你忠心耿耿。现在她最后悔的事大概是当时不在宫中。”
“就算在了,难道她能帮我挡子弹吗?”玛丽笑着摇头。
“没准儿真的会。在你发烧昏迷的时候,我真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她现在的表情跟罗伯斯庇尔一模一样,好像毫不在乎人命。我和他们一起商量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是正在以30公里时速下坡的一辆大货车上发热的刹车片。”
这个比喻把玛丽给逗乐了。一次也好,她真想再踩踩油门和刹车——可惜有生之年内燃机都不太可能发明出来。
“要不是他们俩都这么热心地调查凶手,我几乎要怀疑射击是他俩中的谁暗自安排的了。我觉得他们干得出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从结果来说,除了没能阻止流血事件,仿佛一切都对我有利了。你就没怀疑过是我安排的?”
“除非是疯了,或者彻底走投无路,不然谁会在这个年代搞苦肉计?以现在枪支的准头,瞄准肩膀打,说不定反而一枪射中你的脑袋或心脏。就算不是立刻死亡,如果不小心射穿大动脉,失血过多,你也死定了——因为不能输血。哪怕这两关都过了,子弹上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又没有青霉素,如果伤口严重感染,你还是死定了。你瞧,哪怕我给一切都消了毒,你还是发烧了三天。”
“你把一整瓶提纯酒精都倒到我伤口上,痛的我差点要昏过去。”
“不客气。当时唯一一个脸色比你白的只有路易。”
“……”
“吸取教训,以后别轻易冒险了。你的伤处的骨头骨折了,医生说今后左手都可能抬不过肩膀。”
“不用再重复我有多悲惨了。”玛丽叹气。
“对了,舒瓦瑟尔想见你。等你精神可以的时候,我帮你安排一下。”
“我现在精神就挺好。”
体谅王后的病情,舒瓦瑟尔在行礼并询问健康之后便进入了正题。
“这些天,有许多人跟我说,对您有了全新的认识。”
“我希望是好的认识。”
“如果英勇、果决、无畏是称赞的话,那么的确是。我敢说,那些随您一同走出宫廷的庇护、面对广场上的暴民的贵族们都印象深刻。在巴黎街头,关于你是贞德重生的说法又成了热门。”
重生是重生了,可惜不是贞德。
“这是我的荣幸。”
“我得承认,我对您的认识也提高到了新的程度。我先前安排米莱狄,真是相当大的错误。希望您能原谅我一时的老糊涂。”
玛丽审视着舒瓦瑟尔的表情。不管这位老狐狸说的是不是真心话,言语中的和解意味都一清二楚了。
“我给过阁下加深认识的机会,也会再给一次。但是这一次,我不希望再有任何反复。”
“不单没有反复,我甚至可以保证全心全意。”
玛丽目光一闪。这是在表达完全倒向她的意向吗?
“——只要您有一个儿子。”
玛丽深思片刻:“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