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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话,米娅送进来一张纸条。玛丽忍不住一笑。

“怎么了?”

“不,只是一点绯闻。”她随手将纸条扔进壁炉里。

那是夏尼的情报,说的正是约瑟夫二世抵达巴黎。

即便是夏尼的蜘蛛网也不可能纤毫必察,把进入巴黎的所有人口都查得一清二楚;不过梅西是监察对象之一,约瑟夫找上他,自然就触动了蛛丝。

在这个没有电话没有电脑,连电报都没有的时代,从发现信息、分析信息到传递信息,能有这样的速度,玛丽已经非常满意了。

她转向莫名其妙地约瑟夫,提议为他举办一个欢迎宴会。

“如果可以,我想以法尔肯施泰因伯爵的身份参加。”

“没问题。就让梅西伯爵安排吧。”

离开王后套间,考尼茨说道:“她的变化大得惊人。我想即便是您的母亲,也想象不到母女俩会有这么多相似之处。”

“她刚到法国时,还有无聊的人指控她被恶灵附体。”

“是啊,”梅西说,“我还记得,那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他眼神闪动,压下多余的念头。

多年来他一直存有疑问,但任何疑问都只会烂在肚子里。他在法兰西是不折不扣的王后党,利益已经和她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坐在王后位置上的人只能是玛丽·安托瓦内特。

即便对这个亲哥哥来说也一样。不管他在玛丽身上能察觉到什么,他都不可能对法王路易说:我们嫁到你们那儿的人不是真正的奥地利女儿,你把她废了吧。

想让奥法同盟破裂的话就尽管这么做。

住在凡尔赛宫的贵族们都知道,王后对参加舞会不算热衷,更不用说举办舞会——整年下来,也只有新年和夫妇俩的生日会有。

这一回,王后突然宣布举办一次舞会,让众人猜测纷纷。

“你们知道,那位费尔森伯爵准备去新大陆了!我看这是王后在特意为他践行。”

“我怎么听说王后是想在舞会上为郎巴尔夫人物色丈夫?”

“克里夫公爵听说已经到巴黎了,传说他俊美得好像阿波罗一样。我看这场舞会是为了迎接他的。”

不管怎么说,王后的舞会,收到邀请函便是一直荣耀。准备好最漂亮、最庄重的一身行头,男男女女光鲜亮丽地聚首在镜厅中。

约瑟夫轻松地在人群中看到了费尔森伯爵。注意到王后也在身边,他不动声色地靠近。

围绕着年轻伯爵与玛丽,他听到了相当多的桃色传闻——不过话说回来,玛丽的绯闻可不少;其中一条甚至是玛丽与郎巴尔夫人之间的暧昧关系。

王后出轨,往小里说可以是风流韵事,往大了说可以变成外交事件。他希望亲自判断可能性。

费尔森伯爵在两年前再次来到法国,拜访了王室夫妇,以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气质,获得了上流人士的普遍赏识;王后似乎也没有逃过他的魅力,时常在小特里亚农宫招待他。

在外界看来,小特里亚农宫是王后的躲避凡尔赛宫繁文缛节的私人住所,能被邀请过去便证明了王后的私谊。不管是嫉妒费尔森或是仇恨王后,有心人总是不介意摇动口舌,添油加醋地传遍绯闻。

朝廷上的重臣却很清楚,那幢就在宫后园林另一侧的房子,是王后党的中心。

“王后不是想招揽他,就是想通过他拉拢瑞典关系。”舒瓦瑟尔这么判断。

伯爵本人是个颇有见地的年轻人,而费尔森家族在瑞典有举足轻重的分量;这比什么都能吸引王后的注意力。

“绯闻?别开玩笑了。王后已经嫁给了法国。”

既不是“嫁到法国”,也不是“嫁给国王”。

“看来你心意已定。”玛丽说。

“确实如此。我却一直很好奇……”费尔森顿了顿,或许是即将离开,让他有了开口直问的决心,“在整个法国都热情地想要帮助美国时,在支持美国成为一种时尚,甚至‘政治正确’时,你是怎么保持分毫不动摇的?”

“或者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我铁石心肠。”

“他们都看错你了。他们觉得你铁石心肠,只是因为你将关怀放到了更大的地方,便显得空空旷旷。你是我见过最美丽、最有人情味的公主。”

费尔森亲吻玛丽的手背。

“其实,你的父亲和兄长写信给克罗伊茨大使,”她说的是瑞典驻法国公使,“让他想办法阻止你去美国。他们不希望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克罗伊茨大使求到了我这儿;他觉得只有我能让你改主意。”

“这个……”

“我知道,即便是我也改不了。所以后来他们问,能不能劝你在出发之前至少结个婚。”

“……这对女方来说太过不负责任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为了向你父亲交代,我答应先打探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至少在你离开的时候,让他们物色一个。”

“咳咳……”

“嗯哼?”

“……大概是……单纯天真,需要人保护的。”

约瑟夫放心了。有过两次婚姻的他很容易辨别得出来,两人的对话虽然亲密,但没有暧昧。

这个时候,王后已经转过另一边,朝一位风韵雅致的贵妇人走过去。

那位贵妇双颊微红,嘴角含笑,眉目明晰,眼里带着温婉和顺,举着扇子和玛丽说悄悄话,时不时抿着嘴笑。

目光柔柔地扫过约瑟夫,他的心忽然砰砰地跳,好像地震了一样。

约瑟夫深吸一口气,叫住梅西:“跟王后说话的人是谁?”

“是郎巴尔夫人。”

“单纯天真,需要人保护……这不是历史那个玛丽?”郎巴尔捂着嘴,低声惊呼。

“应该是。我取代了原来的玛丽,倒是让这个时空中的费尔森没有心爱的人了……”

玛丽愧疚之余,又松了一口气。今后可以没有心无挂碍地跟费尔森做朋友——跟他聊天确实非常愉快。

“想开点。说不定没有了玛丽,他能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女孩身上,找到一个合心意又能在一起的呢?”

“但愿如此。”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

“你瞧,你哥哥在盯着我俩呢。”

“他是在催促我介绍你俩认识呢。他想看蒸汽机……”

正准备叫约瑟夫过来,阿图瓦伯爵带着一个青年向她们问好。

阿图瓦跟他的哥哥普罗旺斯不同,一直干着身为国王的弟弟最应该干的本职工作:声色犬马、耽于玩乐。夫妇俩对这个幼弟颇为宽容宠爱,路易甚至帮他还过债。

“我想还没有人介绍这位绅士给你们认识吧。”阿图瓦带着大大的笑容,“这位是克里夫公爵。啊,我想你们一定猜出来了,毕竟全场有谁比他长得更俊美呢?”

“您真是谬赞了。”

“但他优秀的不只是这副面孔。我发现他谈吐迷人,见识也广。像是弹子戏的玩法,我听都没有听说过吶!”

“哪里哪里。早年因为身世不显,有过一段不太美好的日子。这些民间小伎俩能让伯爵感到高兴,我就很满足了……”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玛丽见过雅诺送来的画像。

从一个演员,一跃变为公爵,拥有一片土地,还是尼德兰总督夫人的入幕之宾,他的人生可谓传奇。在整个欧洲,人们对他的故事津津乐道;其中也不乏那张脸的功劳。

这是他在奥兰治亲王妃的扶持下“收回”马克伯国和克里夫公国后,第一次正式访问巴黎。

想来他已经看望过妹妹了——她妹妹已经通过考试,成为玛丽王后医院一位正式的护工了。据说她天分卓然,甚至有可能成为欧洲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医生。

但他现在在做什么?

克里夫公爵如何被引见给王后,雅诺已经安排好流程。明面上,他和法国没有任何关系,不能有任何惹人怀疑的举动。

当然,等这次正式访问之后,克里夫将会宣布接受法国的庇护,与尼德兰决裂。

“对了,玛丽,”阿图瓦对夫妇俩一直叫得很亲昵,“我有话跟你单独说。我们到旁边去好吗?”

说着便半是催半是拉地将她带走,留下那单身的一男一女。

回头看克里夫殷勤地给郎巴尔逗趣,玛丽不禁愕然。

难道他看上了郎巴尔?

“……梅西伯爵,现在跟郎巴尔夫人说话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又是谁?”约瑟夫问。

“哦,那就是传说中的克里夫公爵……”

门口一阵嘈杂忽然打断了梅西。他们望过去,发现两个男仆将一幅被布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件抬了进来。看那形状,像是一幅画。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位不具名的人士送给王后陛下的礼物。”男仆挺着胸回答,“是陛下的画像!”

议论声哗啦啦响起。有的称赞这个浪漫的举动,有的猜测背后的主使,有的诅咒马屁拍到马蹄上,也有人懊悔为什么自己想不到这一招。

玛丽看一眼在会场另一头的路易;他的表情同样惊讶不解。

在公开场合,一个来自丈夫以外的,很可能带有暧昧意味的礼物。

这不是好兆头。

她挥手,准备让仆从把画原封不动地带走;人群中沙特尔公爵已经带头要求王后拆画了。好奇心一被激起,大家颇有“大不了我们自己动手拆”的意味。

路易抿了抿嘴,说:“拆吧。”

画布慢慢揭开;吸气声四处想起。

“漂亮!”

有人不禁赞叹。

光影饱满和谐,画面中央色彩柔和明亮的娇美人物,和略显暗沉的背景形成强烈对比,

一位裸身的女神坐在中间,玫瑰金色的长发披散在珍珠一样白皙的身体上,面容秀美,身姿妙曼。一旁执着弓箭的丘比特显示,这是爱与美之神阿芙洛狄忒。

画家是将玛丽比作阿芙洛狄忒呢!

克里夫公爵正要大声称赞,却忽然止住。他本是个小演员,却也受过大量的艺术训练,敏感地察觉到这幅画不对劲。

渐渐的,那些啧啧称赞的人也都闭上了嘴,面面相觑,尴尬地沉默下来。

假若只看画面中心,一切都是美好的。然而当视线移到周围,那便不同了。

丘比特的箭本是爱情和失恋之箭;但画面中的箭头,缺沾着鲜红的血液。

右下角的远处,一个面目模糊、左腿不便、举着打铁锤子的男人,心口中了一箭,淌着血向地面倒去。这是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也是阿芙洛狄忒的丈夫。美神并不爱她的丈夫,传说中常常背着他偷情。

在左下角,藏在茂密的树叶之中,一个长相英俊、流里流气的男人,探着头,仿佛要与阿芙洛狄忒亲热。

阿芙洛狄忒的视线微垂,像是落在他身上;右手紧紧攥在一个华美的布袋绳上,闪闪发亮的金币从口袋里露出一角。

铺在她身下的鲜花和布料中,露出几个白森森的颅骨。

这不是什么来自不明追求者的暧昧礼物,分明是一幅政治讽喻画!